先生有五色笔,名于诗而成于散文,评论独到,兼带编辑与翻译。先生博闻强记,内外兼修。其文集古今中外百家之长,尤胜在音律韵味。先生创作,乃不满于是时中国新文学之稚嫩。少年一时之狂,就当代之经典。
先生文章涉猎极广,从李白到康德,从白玉苦瓜到向日葵。在他的生命里,大陆是母亲,台湾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欧洲和美国大约是他的邂逅对象,写的再多也不过是记叙过程,所领略的也仅仅是她们的风光了。母亲始终是最精致美丽的,单说她创造的方块字,横竖笔画便是最精美的艺术,哭有哭的样貌,笑有笑的形状,这智慧岂是他人可比拟的?先生仅在母亲怀里度过21年,其后久居外地,字里行间不免透露着浓浓的乡愁。凡他在处却都是中国,无论是听着西雅图的风声,还是沐浴康桥的月影。
先生文章技法高超,对他的热爱源自被誉为20世纪最富音乐感的散文《听听那冷雨》,从头至尾似有柄古琴悄然奏响,人在景中,从周庄到台北,从台北到巴黎,千片瓦吟千万片瓦吟,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头至尾都在淋着,组成一个水墨丹青的世界。“听听那冷雨。嗅嗅闻闻,舔舔吧,那冷雨……”舌尖便有凉意,带着秋日惯有的清寒,而这寒意更来自于天上,发上眉上似都被渗透,把我四面夹击。那个太平洋里的小岛,禁的是八面来的风,最强的那一支源自大陆,吹着海浪敲在岸边,惊起七千尺的波涛。
最令人咋舌的还是先生文章中的中国韵味,先生写莲有三篇极是经典,分别是《莲恋莲》、《莲的联想》、《等你,在雨中》。每次读莲,心中想起的不是周敦颐,而是姜夔的“谁教岁岁红莲夜”、“冷香飞上诗句”。《等你,在雨中》总被我认为是先生作品中的第一情诗,“步雨后的红莲,翩翩,你走来”、“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的,你走来”,莲是爱与美的象征,先生和他妻子70年的感情可谓如莲不染不妖,可谓是“永恒,刹那,刹那,永恒”。莲的意象,是古典式传统的意向,凡有莲处,自有它一番妙质风情。中国的诗歌源自汨罗,源自《离骚》,源自《诗经》:中国的散文源自秦文,源自汉赋,源自唐宋散文。
先生文章之妙,不在拈之即来的熟练,而在化有形于无形的熟巧。中华文化早已融入他的血脉他的心,哪怕古屋不在,盛唐不再。无论四方带来的文化冲击多么巨大,中国韵味不改,总有一群痴迷之士去守候微雨小船,古道荒原。中国韵味源自黄河,便让一切的雨打风吹声,融入滚滚长江滔滔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