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朱竹君先生,名筠,大兴人,字美叔,又字竹君,与其弟石君珪,少皆以能文有名。先生中乾隆十九年进士,授编修,进至日讲起居注①,官翰林院侍读学士,督安徽学政,以过降级,复为编修。
先生初为诸城刘正分所知,以为疏俊奇士。及在安徽,会上下诏求遗书,先生奏言翰林院贮有《永乐大典》,内多有古书世未见者,请开局使寻阅,且言搜辑之道甚备。时文正在军机处,顾不喜,谓非政之要而徒为烦,欲议寝②之,而金坛于文襄公独善先生奏,与文正固争执,卒用先生说上之,四库全书馆自是启矣。先生入京师,居馆中,纂修《日下旧闻》。未几,文正卒,文襄总裁馆事,尤重先生。先生顾不造谒,又时以持馆中事与意迕,一日见上,语及先生,上遽称许朱筠学问文章殊过人,文襄默不得发,先生以是获安,其后督福建学政,逾年,上使其弟珪代之,归数月,遂卒。
先生为人,内友于③兄弟,而外好一交一 游。称述人善,惟恐不至;即有过,辄复掩之。后进之士多因以得名。室中自晨至夕未尝无客,与客饮酒谈笑穷日夜,而博学强识不衰,时于其间属文。其文才气奇绝色,于义理、事物、形态无不备,所欲言者无不荆尤喜小学,为学政时,遇诸生贤者,与言论若同辈,劝人为学先识字,语意谆勤,去而人爱思之。所欲著书皆未就,有诗文集合若干卷。
姚鼐曰:余始识竹君先生因昌平陈伯思是时皆年二十馀相聚慷慨论事摩厉讲学其志诚伟矣岂第欲为文士已哉!先生与伯思,皆高才耽酒。伯思中年致酒疾,不能极其才。先生以文名海内,豪逸过伯思,而伯思持论稍中焉。先生暮年,宾客转盛,入其门者,皆与一交一 密,然亦劳矣。余南归数年,闻伯思亦衰病,而先生殁年才逾五十,惜哉!当其安徽、福建,每携宾客饮酒同上诗,游山水,幽险皆至。余间至山中岩谷,辄遇先生题名,为想见之矣。
【注释】
①日讲起居注官:日讲是为帝王讲解经史之官,起居注是记述帝王言行之官。②寝:平息,停止。③友于:指兄弟之间的亲爱。语出《尚书君陈》:“惟孝,友于兄弟。”
【译文】
朱竹君先生,名筠,大兴人,字美叔,又字竹君,和他的弟弟石君珪,年少时都以会写文章而出名。先生乾隆十九年中进士,授官编修,后升至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学士,督安徽学政,因过降级,又重为编修。
先生起初受到诸城刘文正公赏识,被认为是疏朗俊伟奇特之士。后来到安徽,遇到皇上下诏搜求散佚的书籍,先生上奏说翰林院著有《永乐大典》,里面有很多当世见不着的古书,请成立一个专门机构来搜寻校阅,并且陈述的搜集方法也十分完备。当时刘文正在军机处,却不高兴,认为不是紧要的政事而徒增烦恼,打算建议让这事停下来,而唯独金坛文襄公认为先生的奏议很好,跟刘文正坚决争执,最终采用先生的意见上奏给了皇上,四库全书馆从此启动了。先生进入京城,住在馆中,纂修《日下旧闻》。不久,文正去世,文襄任四库馆事务总裁,特别看重先生。先生却不去拜访,还不时因主持馆中事跟他的意见抵触,文襄感到十分遗憾。一天见到皇上,谈及先生,皇上便称许朱筠学问文章远超别人,文襄默然不能发话,先生因此而安然无事。其后督理福建学政,过了一年,皇上派他弟弟珪接替他,回来几个月,就去世了。
先生为人,在家与兄弟友善,而在外喜好一交一 游。称赞别人的好处,唯恐没有说到极致;若有过错,就总是掩饰。后进之士多因他的称许而得名。先生房中从早到晚不曾没有客人,整日整夜跟客人饮酒谈笑,博学强记却不衰减,还时常在这期间写文章。他的文章才气新奇豪放,对于义理、事务、情态,无不具备,想要说的话无不穷尽,尤其喜爱小学(文字音韵训诂之学),当学政时,遇到贤能的生员,跟他们说话谈论就好像同辈人一样,劝别人为学要先从识字开始,语意诚恳殷勤,离去之后人们都爱戴思念他。他想要写的书都没有写成,有诗文集合若干卷。
姚鼐说:我开始认识竹君先生,是靠了昌平陈伯思的关系。当时都二十几岁,聚在一起慷慨激扬纵论时事,相互磨练探讨学问,志向实在伟大啊,哪里只是要作一个文人学士而已呢!先生与伯思,都是卓越人才而沉溺饮酒。伯思中年因酒致病,不能完全发挥他的才华。先生以文章名扬海内,豪放俊逸超过伯思,而伯思持论稍微中和一些。先生晚年,来访宾客更为繁盛,入了他门的,都跟他密切交往,这样也就很劳累了。我回到南方这几年,听说伯思也衰老病重了,而先生去世时年纪才过五十,令人痛惜啊!他在安徽、福建任上时,常常带领宾客饮酒赋诗,游玩山水,幽深险要处都到过。我间或来到山中崖谷,便遇见先生题名,是可推想而知的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