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原文】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久之,濮一陽一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郤。严仲子恐诛,亡去,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一交一 臣。臣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一陽一,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与卫,相去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遂谢车骑随从,聂政乃辞独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节选自《史记•刺客列传》有删改)
【译文】
聂政,轵邑深井里人。聂政杀了人,为了躲避仇敌,于是和母亲、姐姐一起到了齐国,以屠宰为业。隔了很久,濮一陽一严仲子在韩哀侯朝中供职,与韩相侠累结下怨仇。严仲子怕侠累杀他,逃离韩国,访求能向侠累报仇的人。严仲子来到齐国,齐国有人谈到聂政,说他是个有勇气有胆量的人,因为避仇而隐身在屠户中间。严仲子登门拜访,来往几次,然后备下酒席,亲自向聂政母亲敬酒。
过了很久,聂政的母亲去世了。埋葬已毕,在除去丧服之后,聂政说道:“唉!我聂政不过是个市井小民,鼓刀屠宰;而严仲子是诸侯的卿相,却不远千里,屈尊来和我结一交一 。我待他极为淡薄,没有什么大功可以和他所待我的相称,而严仲子又奉上百金为我母亲祝寿,我纵然没有接受,但他这样做,只是说明他对我是知遇很深的。一位贤者,因感愤于一点小的仇恨,而亲近信赖一个穷困鄙陋的小民,我聂政哪能对此独独不吭一声、毫无反应就算了呢!况且前些时候他来邀请我,我只是因为老母尚在(就没有答应他)。现在老母享尽天年,我将要为知己的人效力了。”于是西行来到濮一陽一,见严仲子,说道:“前些时候我所以没有答应您,只是因为我母亲尚在世;现在不幸母亲已经享尽天年去世了。仲子想要报仇的对象是谁?请让我来办理此事吧!”严仲子便详细地告诉他说:“我的仇人是韩相侠累,侠累又是韩国国君的小叔父,他们宗族的人很多,居处警卫十分严密,我想派人刺杀他,但始终没有人能办成。现在幸蒙足下不弃,请允许我加派一些可以做您帮手的车骑壮士一同去。”聂政说:“韩国和卫国,中间相距不很远,如今要去刺杀人家的国相,这位国相又是国君的亲属,在这种情况下势必不能多派人去,人员一多,不可能不发生失误,发生了失误,机密就会泄露,机密一泄露,则韩国全国便会和仲子结仇,这岂不危险吗!”于是谢绝了车骑随从,聂政辞别严仲子,独自一人启程前往。
聂政自带利剑到了韩国,韩相侠累正坐在府上,手持兵器侍卫他的人很多。聂政径直闯了进去,上阶刺杀了侠累,两旁的人顿时大乱。聂政大声呼喝,击杀数十人,然后自己削烂面一皮,挖出眼珠,破肚出肠,随即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