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景隆率兵逃到济南,铁铉接了入城,李景隆就要归并其权。铁铉不肯,道:“元帅奉旨讨燕,屡屡失利,驻扎无定。至于守济南之城,乃铁铉地方之责。若元帅并去,倘一旦有失,则罪将谁归?”景隆道:“既如此说,你须坚守。”铁铉一力应诺不题。
且说燕王到德州,见李景隆已走,城中空虚,遂入城出榜安民,一时官吏尽皆归顺。惟教谕王峕闻知燕兵已破了城,因升明伦堂召诸生齐集,大哭道:“此堂名明伦,今日君臣之伦安在?倘欲苟活立于此,岂不愧死。”遂以头触柱而死。诸生哀而厚葬之。燕王既下了德州。闻景隆逃往济南,遂又引兵追至济南。
此时景隆虽然屡败,尚有兵十余万,打探来追的燕兵只有三千人,一时胆又大,欲列阵城外,候燕兵初至,人马困乏击之。铁铉劝道:“燕兵一精一勇,不在疲劳;我师柔一靡一,实难取胜。莫若协同坚守,我主彼客,久之不利,自然退去。”景隆道:“三千人不能击走,倘后兵齐到,却将奈何?你不要阻我。”遂将十余万人马,都调出城,要列成阵势,以待燕兵。
不期阵尚未曾列定,而燕王早已追至。燕兵只三千人,却不与你将对将厮杀,但闻得金鼓连天,炮声动地。忽一队从东杀入,忽一队从西杀入,忽又一队从中突至。东边入的,直到西边;西边来的,直杀往东去;中间突至的,又两头分杀,将南阵冲突得七零八落。景隆又没才干调度,一任兵将乱战。
战不多时,当不得燕兵猛勇,逃的逃,躲的躲,早又败将下来。又听得燕王传令,要活捉李景隆,景隆慌了,早乘空单骑走入城去。铁铉知这景隆必败,单放了景隆入去,遂督兵排列炮石,紧紧守城。城外的胜败,他俱不管。南阵中没了主将,谁肯力战,都想要逃入城,又见城门紧闭,只得四散逃去。燕王也不追杀,但令兵将将济南的四门围了,按下慢题。
且说李景隆自白沟河大败,逃至德州;德州再败,又逃入济南。今济南大败,亏铁铉死守城池,先后俱有飞报,报到朝廷。
建文帝闻知大惊,忙问齐、黄二人,二人隐瞒不得,黄子澄伏谢误荐李景隆之罪,请召问诛之。齐泰因荐左都督盛庸,才勇过人,堪代其任;右都督陈晖,才可副之。建文帝准奏,因降旨诏李景隆回,命盛庸为征北大将军,以专其兵,陈晖副之。铁铉保守济南,升为山东布政使。命下,盛庸与陈晖星夜赶去督师。
不日,李景隆召回,入朝请罪。黄子澄奏道:“李景隆辱国丧师,罪应万死。乞陛下正法。”建文帝道:“李景隆罪固当诛,但念系开国功臣之后,姑屈法赦之。”黄子澄道:“法者,祖宗之法;行法者,以激励将士也。今景隆奉皇命讨逆,乃怀二心,观望不前,以致丧师,虽万死不足以尽其辜。陛下奈何赦之?”建文帝道:“论法本不当赦,但彼原本无才,误用在朕、诛之有伤朕心。故不如赦之。”因命释去。
景隆蒙赦,忙谢恩欲退。忽有副都御史练子宁忙出班来,手执景隆哭奏道:“败陛下大事者,此贼臣也,断不可赦。”建文帝道:“为何不可赦?”练子宁又哭奏道:“受陛下隆恩,而拥节旄、专征燕者,此贼臣也。乃毫无才略,一败于北平,再败于白沟河,三败于德州,四败于济南,自北而南,疆界已失一半。今济南若无铁铉死守,不又引燕兵进犯淮上乎!臣备员执法,
若法不行于此屡败之贼臣,则臣先受不能执法之罪。虽万死不辞。”
建文帝道:“卿执法固是,但朕既已赦出,不容反汗。”因命退出。在延诸臣,无可奈何,惟有浩叹而已。正是:
仁乃君之美,然而不可柔。一柔姑息矣,国事付东流。
且说燕兵见燕王先引一精一锐围了济南,遂一时云集,将济南围得水泄不通。铁铉在城中,督率将士,分班昼夜坚守。来自领数百一精一骑,四门驰视,若一门有警,便飞骑救之。故燕兵虽勇,不能近城。
燕兵架云梯,铁铉即放火烧其云梯;燕兵一穴一地道,铁铉即用槌杵坍其一穴一道。燕兵百计攻城,铁铉即百计御之。燕王无奈,道衍因说道:“河高城低,何不决水以灌城?”燕王大喜,就令将士决河。
铁铉探知,因与高巍商量,如此如此,就教几个能言的百姓悄悄出城,来见燕王诈降道:“济南孤城,苦苦坚守者,乃铁布政不知天命,非百姓之意。千岁爷若决水灌城,铁布政不过一逃,则满城百姓,皆为鱼鳖矣。百姓皆千岁爷赤子,闻决水之令,甚是惊慌。故私自出城来见千岁爷,情愿瞒铁布政,开西门投降。请千岁爷切不可灌城,伤残百姓。”
燕王大喜道:“汝百姓既知天命,开城投降,我又决水灌城何为?但不知约在几时开城?”众百姓道:“铁布政守城甚严,今又闻朝廷差都督盛庸,并陈晖领兵来帮手,只在早晚便到。若到了,一发难下手。事急矣,只在今夜五鼓,便聚百姓开城。须求千岁爷,亲自领兵入城接济,若是来迟,百姓便要受铁布政之屠戮矣。”
燕王道:“汝等既输诚递降,我自亲身入城,拿擒铁铉。但妆等切不可误事。”众百姓领命去了,燕王遂收回决水之令。张玉因说道:“小将闻铁铉足智多谋,今日百姓来降,莫非是铁铉之计?”燕王道:“孤城被围三月,百姓岂不困苦?今又闻决水灌城,自然慌张出降,多是实情。纵是铁铉之计,不过伏兵城门,若吾兵得入,纵有伏兵,促足畏哉!”因检点兵将,伺候五更入城。
到了五更,果听得西门城上,喊声动地。又见灯火乱明,燕王知是百姓有变,恐去迟失了众百姓之望,遂不候齐将士,竟先带数十亲随一精一勇,飞马而去。到得城边,见众百姓皆伏于地,齐呼千岁,欲拥燕王入城。燕王因往城中一看,见城中点得灯火,就如白昼,静悄悄,并不见有一兵一将,一时忘情,遂随众百姓跃马入城。
不期到了月城边,众百姓呐一声喊,忽城楼上一声锣鸣,早豁喇一声响,城门中忽放下一块千斤闸板来。燕王吃了一惊,忙拽马往后退转,仅仅躲过身一子,那马早已被千斤闸板闸做两半。燕王跌下马来,喜得亲随一精一勇,俱跳下马,扶起燕王,另上一匹马,奔出城外。
而铁铉在城上,把炮石、一弩一箭如雨放下,燕王身中数箭,幸有护身铠甲,不致透入。后兵接着,归到营中,不胜大怒,遂命将士,绕城四面,架起无敌大将军铁炮来打城。那铁炮打到城上,轰轰喇喇,就像雷响一般。东边打倒了几处垛子,两边又震坍了一带垣基。
铁铉看见城崩只在旦夕,因心生一计,叫人将白木为牌,上写“高皇帝神位”五个大字,用绳子悬挂于城上垛顶处。燕兵看见,不敢放炮,忙禀知燕王。燕王听了,也无法处,只得缓攻。铁铉乘其缓攻,叫人连夜修城,心内想道:“如此示弱,燕兵如何肯退?”因选募壮士,乘燕兵不意,突出击之,击了一处,忽又一处,燕兵虽不至大伤,也被他扰得不静。
忽闻都督盛庸与陈晖的救兵皆到了,道衍因劝燕王道:“凡用兵,见可而进,知难而退。今围济南三月,屯师坚城之下,可谓老矣。纵胜亦不能长驱,莫若暂还,再乘机出。”燕王大悟道:“卿言是也。”因下令撤围,竟班师还北平去了。
铁铉就开城迎盛庸、陈晖入城,商量道:“燕兵虽退,非败也,还须紧守,不宜轻视。”盛庸道:“燕兵虽然屡胜,皆是李景隆毫不知兵之所致也。今遇明公才略超群,善于守御,仅一孤城,便不能破。今撤围而去,虽其知机,然用兵之妙,亦可见矣。何不乘其惰归,恢复了德州诸郡县,也见得朝廷专天下之威命,虽暂败必复,非一隅之比。”铁铉以为然,遂与盛庸进兵北向,不月余,竟将李景隆所失的德州诸郡县,俱已复了。忙遣人报知朝廷。只因这一报,有分教:
事动君心,谋生藩府。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