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都城临安城中有一个人名叫刘贵,字君荐。刘贵祖宗豪富,到了刘贵这一代,偏偏时运不济,渐渐衰败下来。刘贵本来读书,想考取宝名,看看坐吃山空,不能再读书,就改行做生意,因为是半路出家。买卖中屡屡赔本,几乎把整个家业都赔光。因为没有子女,又娶了一个老婆陈氏,但一家三口,和睦相处,刘贵为人和善,邻里关系很好。人们都安慰他:“刘贵,你是一时运气不好,才这样不顺。等过一段时间,一定会财运亨通,万事如意。”说是这样说,可就是没见个好运头,刘贵整天在家愁眉不展,无可奈何。
一天,刘贵的老岳父过生日,托人捎话叫刘贵夫妻去喝寿酒,刘贵如梦初醒:“我整天烦闷连老岳父的生日都忽略了。”和老婆王氏简单收拾一下,对陈氏说:“好好看门,我们今天不回来了,明天一定早些回来。”说完就和王氏去了丈人家。刘贵的丈人家离城20 多里,不用多长时间就到了,互相问候,就献上一点礼品,喝起寿酒来。第二天一早,丈人就找刘贵说:“女婿,你不能老是这样坐吃山空,必须想一个办法,我把女儿嫁给你,希望她生活富裕,不能老是现在这个样子。”刘贵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整天愁眉不展,我是一无本钱,二无人缘,实在不知怎么办,所以整天胡思乱想。”丈人说道:“我也知你为难,这样吧,我帮助你们一下,给你一点本钱,开个柴米店,赚点儿钱,安排一家人生活,你看怎么样?”刘贵哪得这样好事,连忙表示感谢。吃过午饭,老丈人拿出15 贯钱,递给刘贵说:“先把这点钱拿去用,收拾好店铺,等你汗张时,再给你10 贯。女儿暂且留在我家过上几天,开张那天,我和她一起去,顺便祝贺你开业大吉。”刘贵再三感谢大人,背了钱就走。到了城里,天色快黑,碰到一个熟人,就到他家坐了一会,商量起开张营业的事。两个人边喝酒边谈生意经。吃了有三五杯,刘贵就感觉有些头晕,生怕喝醉,就和主人告辞,刘贵东倒西歪,碰碰撞撞,好不容易才到了家门前。这时已是夜里,小老婆陈氏一个在家,没有事做,天一黑就闩上门,在灯下打瞌睡。刘贵敲了半天门,陈氏被敲醒,赶紧给刘贵开了门。到了屋里,陈氏从刘贵手里接过钱来,放在桌上,问道:“哪里来这么多钱?干什么用的?”刘贵一来因为喝了点酒,有几分醉意,二来怪罪陈氏开门晚了,想开个玩笑,吓她一下,说道:“说出来,怕你见怪,不说吧,又必须告诉你。都怨我一时糊涂,把你卖给了一个朋友,因为心里舍不得你,只卖了15 贯。如果我手头稍为宽裕些,就把你赎回来。”陈氏听了这话,本来不相信,可明明白白放着15 贯钱;相信吧,可是平时两个人感情很好,大婆子王氏和我也相处融洽,绝不至狠毒到把我卖了。刘贵回答说:“要是让爹一妈一知道,我肯定不能卖你。你明天先到朋友家去,我再慢慢和你爹一妈一商量。”陈氏又问:“你今天在哪里喝的酒?”刘贵说:“就是把你卖给他的那人家,写好卖契,他请我喝酒。”陈氏还有点疑虑,又问:“那大姐姐王氏怎么没回来?”刘贵说道:“她不忍心和你分离,等你明天离了家再回来,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说完,暗地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脱一衣服,倒头就睡。
陈氏想了又想,不知刘贵把她卖给谁,一心想给父母报个信,再作处理,心里焦急,哪里还管那么多,就把15 贯钱一古脑儿堆在刘贵的脚边,轻轻地收拾好随身衣服,悄悄地出了门,把门带上,到左边邻居家住一一夜。早晨早起,拼命向一娘一家赶去。
刘贵一觉醒来,已是三更,见桌上灯还亮着,陈氏不在一床一上,以为她还在厨房收拾,就喊陈氏倒茶,一连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想爬起来,又觉头晕,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恰巧有一个小偷。白天输了钱,晚上出来偷东西,摸一到了刘家。那陈氏出去时门只是带上,轻轻一推就开了,小偷蹑手蹑脚一直摸一到房里,灯还亮着,四下打量一番,没有什么可拿的,又摸一到一床一上,看见一个人睡得正香,脚后倒放了一大堆铜钱,就摸了几贯,偏偏这铜钱的响声,把刘贵惊醒了,他爬起来说道:“你也太不近情理了,这是我从老丈人家借来的几贯活命钱,你给我偷走了,叫我喝西北风?”小偷也不讲话,照着刘贵脸上一拳打去,刘贵一下躲过,连忙爬起来和小偷争夺铜钱,小偷早抢出门来,来到厨房。刘贵紧追不舍,正要喊人捉贼,那个小偷狗急跳墙,见地上一把明晃晃的劈柴斧头,摸起来,一斧头正好砍中刘贵的面门,把他砍倒在地,怕他不死,又补了几斧头。小偷此时反而胆大起来,一不做,二不休,又回到房里,把15 贯钱拢在一起,用一条单被包了,捆扎结实,提了就走,出门又把门给带上。
第二天,左邻右舍见刘贵家门也不开,喊道,“刘贵,天亮了。”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答应,椎了推门,门一下子开了,走到屋里,看见刘贵被劈死在地,就一起声张起来。大家都说大老婆王氏两天前去了一娘一家,还没有回来,为什么小老婆也不见了。那个留陈氏过夜的邻居只好说:“她昨天夜里到我家借宿,说是刘贵把她卖了,她先到一娘一家去和爹一妈一商量一下。现在派人把她追回来,就能弄个明白。”左右邻居有的去追陈氏,有的去刘贵老丈人家报信。
再说陈氏一早出了城,走了没有三四里,就脚疼得要命,只好坐在路边歇息。看见一个年轻人,背了一个口袋,走了过来,年轻人走到陈氏眼前,见陈氏在路边休息,就上前问候。两个人谈了一会话,正好都是往褚家堂的,陈氏就央求年轻人带她一起走;两个人走了不到两三里,后面两个人追了上来,看见陈氏和年轻人在一起,二话不说,一人抓住一个,说道:“你们干的好事,往哪里走?”陈氏吃了一惊,抬眼看时,认得是左右邻居,说道:“我丈夫无缘无故把我卖了,我回家和我爹一妈一商量一下。”邻居哪里听得进:“我们不管那么多,你家现在出了人命案,正等你回去解释呢。”陈氏不愿意去,邻居就是不放,缠在一起,那年轻人见势不妙,就对陈氏说:“既然这样,你只管回去,我走我的路了。”两个邻居哪里肯听,一齐叫喊:“如果你不和她在一起也就算了,既然你和陈氏一路,你怎么能走?”年轻人自恃清白,就和陈氏两个邻居一起回来。
到了刘贵家门口,家里已经乱成一一团一。陈氏进屋,看到刘贵被劈死在地上,一床一上的15 贯钱分文没有,惊得目瞪口呆。年轻人到了此时,不由也慌了,一股劲地抱怨:“真是晦气透顶,我干吗要和她走一路,连我也牵连上了。”邻居们只管起哄。正闹得不可开交时,王氏和她父亲来到家里,见了刘贵一尸一体,大哭一场,对陈氏说:“你怎么杀了丈夫,抢了15 贯钱,现在天理昭然,还有什么话说?”陈氏哪里肯接受:“15 贯钱,确实是有的,只是丈夫昨天晚上回来,说是一时糊涂,把我卖了15 贯钱。因此,我趁他睡了,把15 贯钱一古脑放在他的脚边,带上门,到邻居家住一宿,早晨正要回家和爹一妈一商量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他怎么死了。”王氏听不进去,说道:“我父亲昨天明明把15 贯钱交给丈夫背来家作个本钱,养家糊口,他怎么会骗你说是卖你的身价钱?肯定是这两天在家勾搭上别的男人,觉得家境衰落,另攀高枝。见了15 贯钱,一时见钱起意,杀了丈夫,抢了钱,又使个诡计到邻居家借住一一夜。其实早就和野男人约好,一起逃走。你刚刚还跟着一个男人同走,还有什么可说的?无论如何也抵赖不了。”大家一起附和说:“讲得有理。”王氏又对那个年轻人说:“年轻人,你怎么和陈氏谋杀亲夫,暗暗约好在僻静处等候,一起逃跑,我看你怎么收场?”年轻人说道:“我叫崔宁,和陈氏互不相识。我昨天到城里卖了几贯蚕丝钱。路上遇着陈氏,偶然搭话,知道是同路,才同她一起走,并不知道陈氏谋杀亲夫的事。”大家听也不听他的解释,夺下他的口袋,不多不少,恰好搜出15 贯钱来。众人一起叫起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和陈氏杀了人,抢了钱,拐骗妇女,想逃往外地,铁证如山,还有什么话说?”当即王氏扯着陈氏,王氏的父亲抓了崔宁,左邻右舍帮着把两个人一起带到临安府中。知府听说有杀人案犯,立即升堂审讯。王氏的父亲上堂禀报说:“我的女儿嫁给本府城中刘贵为妻,因为不生育,又娶了小老婆陈氏,三口人一向和睦相处。只因我前天生日,女儿、女婿去过了一天。考虑女婿家境衰败,就给了他15 贯钱作为本钱,开个柴米店养家。家里留下陈氏守着,谁知昨夜女婿到家时被人劈死。陈氏却和一个叫崔宁的一同逃走,被邻居捉拿到这里,望大老爷可怜我女婿身死不明,一奸一夫一婬一妇,人证物证都在,乞求大老爷明断。”那知府大老爷听了这话,就叫陈氏上堂,问道:“你怎么伙同一奸一夫,杀了丈夫,抢了钱,和人一起逃走的?快快从实招来!”陈氏哭道:“我嫁给刘贵,虽然是个小老婆,可他从来不把我当小老婆待,大一娘一子王氏又贤慧,三人和睦相处,怎么能起杀夫抢钱的歹心?昨天夜里丈夫回来,喝了半醉,背了15 贯钱进屋,我问他钱从哪里来,他说因为家境贫困,把我卖了,卖了15 贯。我一时六神无主,连夜离家,到邻居家借住一宿,今天一早想回家和爹一妈一商量一下,才走到半路,就被邻居追回,带回家中。实在不知道丈夫的死因。”那知府大喝一声:“这15 贯钱明明是刘贵丈人送他的,你却说是卖你的身价,分明是胡诌八扯。更何况一个妇女怎么能在黑夜里走来走去?肯定是脱身之计。这样的事,肯定不是你一个干的,一定有一奸一夫帮助,谋财害命。赶紧从头讲起。”邻居们听了知府的话,不等陈氏开口,一起下跪说道:“青天大老爷讲得正确。陈氏昨夜确实住在邻居家里,一早晨就走了。我们见她丈夫被杀,就去追她回来。追到半路,果然看到她和一个年轻人一起逃跑,认死不肯回来,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们两个人抓回。正巧王氏和她的父亲回到家,说有15 贯钱交给刘贵养家糊口,女婿死了,这15 贯钱不知去向。问陈氏,她说放在一床一上。我们搜了年轻人的口袋,从中搜出15 贯钱,分文不少,还不是明摆着陈氏和那个年轻人合伙犯罪?”知府听他们讲得有道理,就叫崔宁上堂,问道:“皇帝的京城,怎么能让你这样胡作非为,你是如何勾搭陈氏,如何抢了15 贯钱,杀死刘贵的?两个人要到哪里去藏身?从实招来!”崔宁说道:“我叫崔宁,昨天在城里卖蚕丝,卖了15 贯钱。今天偶然碰上这个小一娘一子,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和她同伙杀人?”知府大怒,“胡说!世上有这样的巧事吗?他家丢一了15 贯,你卖丝也正好15 贯,这明明是支吾其词,你如果和陈氏互不熟悉,为什么和她一路行走?像这样的嘴硬家伙,不打是不会招的。”知府喝令公差把崔宁和陈氏一顿大板,打得死去活来。那边王氏和左邻右居一口咬定是崔宁杀了刘贵。知府巴不得早点了结公案,拼命用刑,崔宁和陈氏经受不住拷打,只好招认,说是一时见财起意,杀死丈夫,抢了15 贯钱,和一奸一夫一起逃走,都是事实。知府就叫左右邻居画了押,把两个人用大镣铐了,送进死牢。把15 贯钱送还原主。然后知府准备好公文,上报朝廷。不久,圣旨下:崔宁一奸一骗人一妻,谋财害命,立即斩首;陈氏伙同一奸一夫杀了亲夫,大逆不道,凌迟处死。
立即从大牢中把两个人带了出来,读了判决书,押到大街,斩首示众。崔宁和陈氏浑身是嘴也开脱不清,含冤而死。
王氏在家设了个灵位,为丈夫守孝。她父亲劝她改嫁,王氏不同意:“不要说为他守3 年孝,至少也要守一年。”王氏在家苦苦支撑,巴巴结结将近一年,她父亲派了家里仆人王二去接她回家,王氏想了想,父亲的话也有道理,就收拾一下,和王二一起上路。刚出了城,迎头一阵狂风暴雨,两个人只好到附近树林里避雨。刚进树林,只听背里一声大喊:“静山大王在这里,过路的,留下买路钱。”话音没落,从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手拿朴刀,直扑向两个人。王二一见,火冒三丈,大骂道:“你是哪里来的一毛一贼?要钱没有,要老命倒是有一条。”说罢,一头撞向来人,一毛一贼轻轻闪过,跟上一刀,将王二砍倒在地。王氏见了,料想脱不了身,突生一计,拍手叫道:“杀得好,杀得好。”一毛一贼听了,瞪圆了一对怪眼,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氏虚心假意说道:“我不幸死了丈夫,被媒人骗了嫁给这个老头。今天幸亏大王杀了他,替一我除了一害。”那个人见王氏胆小怕事,又生得漂亮,问道:“你愿意做我的压寨夫人吗?”王氏想了想,无计可施,只好答应。那人非常高兴,把王二一尸一体扔到山沟里,带了王氏,曲曲折折,绕到了一个院子前,拣块小石头扔向院里,就有人开门。到了屋里,一毛一贼吩咐杀牛宰羊,当晚和王氏成亲。
谁知这一毛一贼自从和王氏结婚后,接连抢了几个财主,家境变得非常富有。
王氏乘机劝一毛一贼改恶从善,要一毛一贼做点生意什么的。一毛一贼经不住几次劝,真的放弃旧业,到城里租了一间房子,开了个杂货店,横竖家里有的是不义之财,也不在乎杂货店盈亏。没事时候,两口子还到寺院去念念佛,做点善事。
有一天,两个人在家闲坐,一毛一贼对王氏说:“我虽然是个拦路强盗,但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每天只是连哄带吓骗人点东西。后来得到了你,买卖顺利,改恶从善,有时想想过去的事,只冤杀了两个人,常常记在心里,想做点善事,超度超度他们。”王氏惊奇万分:“你怎么杀了两个人?”一毛一贼说道:“一个是你的丈夫,不久前在林子里被我杀了。仙和我往日无仇,今日无冤,被我杀了,又抢了他的老婆,他是会死不瞑目的。”王氏假装生气:“不这样,我怎能和你在一起,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了。你杀的另一个人是谁呢?”一毛一贼说道:“杀这个人更是天理难容,而又因为杀他,连带了两个人无辜偿命。大约在一年前,我因为赌钱输了,身无分文。夜里就去偷东西。
到了一户人家,门也不闩,进得屋里,看见一个人喝醉了,睡得正香,脚后倒堆了一堆铜钱,就去摸了几贯,刚想走时,那个人偏偏又醒了,说道,‘这是我丈人给我的本钱,你拿走了,想把我们一家饿死?’爬起来抢我的钱,拼命喊叫起来。我见势不好,正好脚边有把斧头,拿起来三两斧头就把他劈死,到屋里拿了他15 贯钱。后来听说因为这连累了他小老婆和一个名叫崔宁的年轻人,都被判处死刑。我当了一辈子强盗,只杀了这两个人,天地良心,说不过去,早晚还超度他们。”王氏听了,暗暗叫苦:“原来我的丈夫让这家伙给杀了,又连累上陈氏和崔宁无辜被杀。细想起来,我当初不该冤枉他们。他们在一陰一间也不会放过我的。”尽避这样,表面上还装出笑脸,陪着一毛一贼说话。第二天,看准时间,直接到临安府喊起冤来。当时,新换的知府才上任不到半个月,正在升堂,料理政事,听见王氏喊冤,便叫左右带上大堂,问明原委。王氏到了堂上,大哭起来,哭完,把一毛一贼杀了刘贵,当时的临安知府没有详细查访,糊涂办案,把陈氏和崔宁屈打成招,斩首示众,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又把一毛一贼杀了王二,霸占自己也讲了出来,请求知府大人派人去捉拿一毛一贼。知府见她讲得头头是道,痛不欲生,估计是实情,立即派人去将一毛一贼捉来。一顿乱棍打去,一毛一贼一一招认,和王氏讲的一模一样。知府当时就判一毛一贼死罪,上奏皇帝,过了60 天限期,圣旨下来:“一毛一贼谋财害命,连累无辜,造成4 人死于非命,立即斩首,不得迟缓。原临安知府糊涂断案,削职为民。陈氏、崔宁可怜冤死,官府查访家人,给予抚恤。王氏既然是一毛一贼一逼一迫成亲,又能为丈夫伸冤雪恨,把贼人家产一半充公,一半判给王氏,赡养终身。”王氏当天到法场上去看了一毛一贼被杀,拿他头祭献亡夫和陈氏崔宁,一场嚎陶大哭。然后把所有家产,捐给尼姑庵,自己入庵念佛诵经,追荐亡灵,直到去世。
(徐尚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