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跟国君打官司
践土大会上虽说没有卫成公,卫国是由他的兄弟叔武带着大夫元咺去会盟的。会盟完了,晋文公要惩办躲在襄牛的卫成公,就要废他,立叔武为卫君。叔武流着眼泪推辞,说:“盟主要是可怜敝国,还是让我哥哥做国君吧!他一定改过自新,一辈子忘不了您。我是他的兄弟,怎么能占他的君位呐?”元咺也跪下来,替卫成公求饶。晋文公一瞧他们一个劲儿地替卫侯求情,只好答应了。叔武和元咺谢过了晋文公,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万没想到叔武这么十爱十护卫成公,卫成公反倒把他杀了。这时候各国诸侯全散了。元咺就跑到晋国,趴在晋文公面前哭着说:“我们的太叔给卫侯杀了,请盟主做主。”晋文公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就问他,说:“我本来要把那个昏君废去,太叔直给他说情。这么一个好兄弟怎么反倒给杀了呐?”元咺说:“昏君跑出去的时候,叫我跟太叔掌管国家大事。我还怕昏君不放心,叫我的儿子元角跟着他去,作为抵押。他果然疑心太叔要夺他的君位,还疑心元角是我们派了去暗中监视他的。他先把元角杀了。那时候,我们的大司马劝我快跑。我还说:‘在这紧要关头,我要是跑了,谁还来顾全这个局面呐?杀我儿子是私事,顾全大局是公事。我不能为了私事甩了公事。’我还是跟着太叔。后来我们请您开恩,让这个昏君回国。太叔乐得什么似地亲自去迎接他。太叔还没见着他的面,就叫昏君派来的先锋歂犬[歂chuan二声]一箭射死了!”
晋文公听了,一边安慰元咺,一边对大臣们说:“咱们刚打败了楚国,会合了列国诸侯,在践土订了盟约,就为的是指望各国诸侯扶助王室,推护正义。卫侯刚恢复了君位,就恩将仇报,杀了他的兄弟。要是这么无法无天地下去,那还了得。你们得想个办法啊!”先轸说:“征伐有罪是霸主的职责;训练兵马是我的职责。请主公下令吧!”狐偃说:“别忙,霸主是借重天王号令天下的。现在天王慰劳诸侯,诸侯反倒不去朝见天王,这可说不过去。主公不如会合诸侯,一块儿上洛十陽十去朝见天王。那时候再把卫国太叔冤枉的事情告诉天王,请他下令去征伐卫侯。主公奉了天王的命令去征伐,那才有个光明正大的名义。”
晋文公派赵衰到洛十陽十去约一个朝见天王的日子。天王反倒害怕了,叫王子虎去推辞。赵衰对王子虎说:“这可不行,诸侯朝见天王是名正言顺的事。要是天王嫌各路诸侯一齐到了京城,有点招摇,那么,那么……”王子虎说:“那么怎么办?”赵衰说:“那么,请天王到我们的河十陽十去[河十陽十,在河南省孟县西],就算是到那儿去打猎。诸侯在那儿朝见天王。这不是一举两得吗?”王子虎又去跟周襄王商量。周襄王一想:“河十陽十在晋国。重耳叫我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我简直听他的使唤了。还像个天王吗?我要是不去,叫他们上这儿来,又怕出了乱子。这倒不得不防备。”他皱着眉,自言自语地叨唠着说:“不让他们朝见吧,那可不好。王室没有势力,诸侯早就不把天王放在眼里了。难得重耳有这一番好意,会合诸侯来扶助我。我要是不去吧,好像太不识抬举了。唉,我还是去吧!就算是我到河十陽十去打一回猎。这又有什么不行呐?”他觉着这道理挺不错:不是诸侯来请天王,而是天王自己到河十陽十去打猎。他这么一想,就有了面子了。
就在那年冬天践土开会之后半年,晋文公率领着齐、宋、鲁、秦、郑、陈、蔡、邾、莒连自己一共十国诸侯到了河十陽十。秦穆公上回因为路远没来得及,这回早准备好来了。卫侯自己也知道有罪,本来不敢来。经过宁俞的劝告,就带着宁俞、鍼庄子和士荣三个大臣来见晋文公。晋文公不许他们相见,还派兵守着他们。许国比郑国更接近楚国,只好归附楚国,这回还是不来跟中原诸侯会盟。十国诸侯朝见了天王以后,晋文公就把卫叔武的委屈告诉了天王,请他指定王子虎审判这件案子。天王不敢得罪霸主,不乐意也得干。晋文公和王子虎派卫国的士荣做审判官,审判立刻就开始了。这边是原告元咺,那边是被告卫成公。王子虎说:“君主和臣下不好意思互相打嘴架,还是请卫侯指定一个代理人吧。”卫成公就叫鍼庄子为辩护人。
元咺先把卫成公怎么样嘱咐叔武代管国事,怎么样杀害元角,又怎么样杀害叔武,连前带后说了一遍。被告的辩护人鍼庄子开始辩护,说:“这全是歂犬不好。他在卫侯跟前说太叔抢了君位,在践土和列国诸侯去会盟,卫侯不该听信这些话。听信别人的话是不对的,可并没有杀害太叔的心。”元咺说:“要是卫侯信任太叔,怎么还能错听别人的话呐?我当初怕他不能信任太叔和我,才叫我儿子元角跟着他作为抵押,明明是叫他放心的意思。没想到卫侯反倒杀了元角。他既然有意杀害元角,就有杀害太叔的意思了。”士荣中间搭碴儿,说:“哦,原来你是为你儿子报仇哇!”元咺说:“以前我明明说过,杀我儿子是私事,顾全大局是公事。我这才央告晋侯叫卫侯复位。我要是存心报仇的话,为什么还替仇人说情呐?我老觉得卫侯杀元角是一时的错误,因此我还是一心一意地护着他,指望他能回心转意。哪儿知道反倒因为这个害了太叔!”士荣又帮着被告,说:“太叔没有争夺君位的心意,卫侯早已明白了。说到歂犬射死太叔,那并不是卫侯叫他杀的,并且卫侯也觉得挺过意不去呐!”元咺反驳着说:“卫侯既然明白太叔的心意,那么歂犬说太叔要篡位,根本就是谎话。既然知道他是个说谎话的人,为什么不把他办罪,反倒叫他做先锋先进来呐?这明明是卫侯借刀杀人,还能说不是卫侯叫他杀的吗?”
鍼庄子也觉着元咺的理长,卫侯的理亏,就低着脑袋不言语了。士荣还辩护着说:“太叔虽说死得委屈点儿,卫侯到底是国君。从古以来做臣下的叫君王错杀了的,数也数不清。再说歂犬当场给宁武子[就是宁俞]拿住,卫侯立刻把他办了死罪,又挺隆重地埋了太叔,卫侯对于这件事已经办得有赏有罚的,你还告他什么呐?”
元咺冷笑一声,说:“桀王错杀了关龙逄,成汤就征伐他;纣王错杀了比干,武王就征伐他。成汤是桀王的臣下,武王是纣王的臣下;可是这两位臣下眼瞧着君王作事没有道理,乱杀大臣,就替老百姓去征伐,除灭了昏君。这是咱们历史上的大事。难道说桀王、纣王到底是君王,成汤、武王到底是臣下,就让昏君无法无天地乱闹吗?再说太叔是卫侯的兄弟,又有恢复国家的大功,他的地位要比关龙逄和比干高好几等;卫侯只不过是个诸侯,上头还有天王和霸主,能比得上桀王和纣王吗!怎么能说乱杀忠臣不算有罪呐?”
晋文公听了两方的话,就对王子虎说:“是非曲直已经摆在眼前,不必再辩论了。不过卫侯是天王的臣下,我们不便定他的罪。先把卫国的大夫处治了吧!”王子虎说:“宁俞跟这件事不相干,可以免罪。士荣说话不公,强词夺理,应当治罪。鍼庄子自个儿觉着理亏,就不说话,可以从轻处治。请您判决吧!”晋文公就依着王子虎的意思,把士荣杀了,鍼庄子砍去一只脚,宁俞没有事,卫成公上了囚车。晋文公和王子虎押着囚车去见天王,说:“要是不办卫侯,恐怕天理不容,人心不服。请天王把他办罪吧!”
周襄王平日好像显着有点糊涂,可是对于上尊下卑的等级倒一点也不马虎。要是他依了晋文公、王子虎和元咺的主张,那么臣子也能跟国君评理,国君做错了事,也该办罪了。如果大夫能控诉诸侯,那么诸侯也能控诉天王了,那还了得!周襄王在这一点上看得挺清楚。他说:“你们判得挺不错。不过朝廷设官,只是为了审问老百姓。臣下怎么能跟君主评理呐?这不是没有上下了吗?我恐怕这件事开了头,往后可不好办了。我不是有意偏向着卫侯,这一点你们总明自了吧。”晋文公说:“天王既然不叫我们处治卫侯,请把他带到京城去,天王瞧着办吧。”周襄王也只好答应了。
晋文公打发元咺回去,由他去另外立一个国君。晋文公是有仇必报的,怎么能让卫成公活下去呐?就派先蔑押着卫成公到洛十陽十去。碰巧卫成公身十子不舒服,晋文公就又派了一个医生一块儿去。同时嘱咐先蔑叫那医生找个方便用毒药毒死卫成公。
评:其实在历史上,更多的时候还是如士荣所说,“从古以来做臣下的叫君王错杀了的,数也数不清”。这些被错杀了的忠臣又有几个能与国君打官司呢?虽然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但忠臣志士的生命是不会有第二次的。卫成公成为被告的根本原因在于晋文公,晋文公于公于私都想弄死这个屡次与他作对的家伙。单就这个“案子”来讲,卫成公杀害叔武、元角,之后把罪名统统推倒一个已死的歂犬身上,罪责很明显,手段很拙劣。但实际上这是卫国的内政,晋文公直接插手此事是有干涉他国内政之嫌的,当然他的手段很高明,请出天王就使得自己的行为显得“名正言顺”了。不过话说回来,作为霸主征伐四方都是常有的事情,区区审判一个不像样的国君又算得了什么,实力还是硬道理啊。
说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说家务事难断是因为家庭内部的纠纷往往比较复杂,而且各方往往各执一词,难以分清事实的真相。但我相信一旦事实清晰,有相应的律法作为判据,家务事还是能够断的很清楚的。其实我认为这句话的深层意思是即使是清官也不可能在家庭纠纷中让各方对判决结果满意。因为家庭更多的是依靠感情来维系的,一旦对簿公堂就意味着这种感情破灭,失去了相互理解和忍让的家庭是无法维系的,这不是一个清官所能处理的问题。一个家庭如此,一个社会亦是如此,所以宽容忍让、相互理解是社会和谐发展的根本,这也对我们个人的素质提出了较高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