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倾国风韵
李师师,一个令宋徽宗着迷的女人,一个和文人才子有诸多交往的女人,就连她的死亡,都充满了传奇色彩。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让我们拂去千年的尘埃,回首一个风尘女子的荡气回肠。
北宋末年,汴京,永庆坊染技工匠王寅家里,传出了一阵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一个小生命诞生了,但不幸的是,随着小生命的诞生,王寅的妻子却难产而死。这个孩子刚来到世上便失去了母亲,为了延续这个幼小而脆弱的生命,父亲王寅只得用豆浆充当奶水喂养她,就这样,这孩子竟然活了下来。奇怪的是,这孩子不但活了下来,而且从来不哭。
当时汴京有一个风俗,疼爱子女的父母会送孩子在寺院呆一段时间,相当于出家,这样可以增加子女的福报,这一辈子都会平平安安的。王寅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便把她送到京城的宝光寺,当时这个孩子只会笑,寺院里的一个老和尚看着她说:“这是什么地方啊,你怎么来了?”没想到孩子大哭,方丈轻轻地抚摸她的头顶,孩子便停止了哭泣。王寅暗暗地欢喜,心想这孩子是真正的佛门弟子。佛门弟子都称“师”,从此这孩子便叫王师师。
王师师长到四岁的时候,王寅因犯了官司被关在监狱里,不久便被折磨死。师师没有人照顾,还好被娼籍李姥收留,从此便改了姓,成了李师师。李姥本是烟花女子出身,便按这一行的规矩调教李师师,李师师长大后,竟成了色艺双绝的美人。她的名声越来越大,成为所有街坊妓院中最有名的女子,用当时的行话说,是“花魁娘子”。
《东京梦华录》记载:“李师师本角妓也。”所谓“角妓”,乃歌妓。李师师最擅长的是“小唱”。徽宗时期,她的小唱在东京瓦肆独占鳌头,《东京梦华录京瓦伎艺》云:“崇观以来,在京瓦肆伎艺……小唱李师师、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等,诚其角者。”因李师师所唱多“长短句”,即今之宋词,故与北宋词人多有交往,如张先、秦少游、晏几道、周邦彦等。关系最为密切者,只有周邦彦一人。 周邦彦是宋词中的大家,他不光会填词,还精通音律,因此他的词非常受欢迎,常常墨迹未干,就被教坊索了去,妓女们以唱到他填写的新词为荣。他所写的《汴京赋》曾受到神宗、哲宗两代皇帝的喜爱,用一句话说是,“贵人、学士、妓女,皆知美成词为可爱”。可惜当他和李师师相逢时,已经少年不在,是一个六十岁须发皆白的老头了。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交往,周邦彦第一次见到李师师的时候,便作了一阙词,描述了词人眼中的美女,这阙词可以看做是李师师的一副肖像,词的名字叫《玉兰儿》:
铅华淡伫新妆束,好风韵,天然异俗。彼此知名,虽然初见,情分先熟。炉烟淡淡云屏曲,睡半醒,生香透玉。赖得相逢,若还虚度、生世不足。
李师师是铅华淡伫,化着淡淡的妆,看起来自然天成,如同出水芙蓉,而最让人倾倒的是她的风韵,风韵与容貌无关,那是一种超乎容貌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东西,不是可以随便学来的,如果真要学的话,恐怕也是东施效颦。这阙词不光道出了李师师是位气质美女,还说道“彼此知名,虽然初见,情分先熟”,也就是说,虽然他们一直没有见过彼此的面,但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声,而且都对对方仰慕已久,其实早已是神交了。这或许是周邦彦的一厢情愿,但后来他们的交往确是很频繁。
一个春日的午后,周邦彦无所事事,便踱到李师师家里,只见李师师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一颗柳树发呆,看见他进来,也不招呼,不过回头用眼睛示意他坐下,这时有小丫头捧过来一杯茶,周邦彦赶紧接过,李师师仍旧望着窗外。换了旁人,遭到这样的冷遇,恐怕会拂袖而去,而周邦彦却不会,只见他慢悠悠地躲到书桌前,笑吟吟地提起李师师常用的那支毛笔,沾满了墨汁,在一张素笺上挥洒了起来,写完后,他得意地捧着那张素笺,用嘴吹了吹,墨迹干了,他才把这素笺捧到李师师面前,谦虚地说:“李姑娘,老夫刚才进门看到姑娘的神态有所感,随便涂鸦一首,还请姑娘指教!”李师师这才回过头,接过素笺,只见上面有几行清丽遒劲的字,写道: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依栏愁,但问取亭前柳。
李师师看完后,笑道:“好一阙《洛阳春》,先生的词自然是好的,可我一介风尘女子,怎可和先生攀为知己,先生真是太抬举我了。”“姑娘何必过谦,姑娘的容貌才艺不光是在京城独一无二,恐怕普天下也是少有。能一睹姑娘容颜,老夫已感荣幸,更蒙姑娘不弃,肯与我交往,周某真是三生有幸啊!”“先生快别这么说,我可当不起,京城里谁不知道先生的词是独此一家,姐妹们谁不想一睹先生的新词?”李师师道。
周邦彦连说“姑娘谬赞”,话锋一转,又说道:“姑娘刚才似有心事,不妨讲出来,老夫或可为姑娘分解一二。”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看着这大好的春光,心里突然有所感,只怕明早起来,这些花柳都春光不再。”
“看来姑娘是伤春了,其实春夏秋冬乃自然之规律,谁也不可更改,更何况,这四时都有自己的妙处,春之勃发,夏之葱郁,秋之成熟,冬之宁静,都值得玩味,姑娘何必为此伤感呢?”
“先生一言,真令小女子茅塞顿开。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为先生歌一曲,如何,就唱这阙《洛阳春》!”说着,她就抱起了琵琶,拨弄琴弦,轻启朱唇,高亢优美的声音回旋在空中,就这样一曲一曲地唱着,一下午的时光悠忽从她的纤指中滑过。
(二)天子来访
话说宋徽宗登上王位后,仍是不改本色,以享乐和艺术创作为人生的第一需要,蔡京等人看准了这一点,便想办法把京城粉饰成一派富足欢乐的景象。宋徽宗看到集市店铺里的酒税每天约有上万贯,金银珠玉、绸缎布匹,国库里也是堆得满满的,便更不把治理国家放在心上,一心沉迷于自己创造的太平盛世。宋徽宗在宫里玩腻味了,便有人提出在汴京城北边建一座离宫,宋徽宗给起名叫“艮岳”, “艮岳”穷极天下土木,凡是国内的奇花异石,几乎都被搜罗来了。按说这也算人间天堂了,可日子一久,宋徽宗又有些闷闷不乐了。
一日,宋徽宗独自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无所事事,完全没了往日吃喝玩乐的劲头。他的贴身内侍张迪道:“陛下为何闷闷不乐,难道有什么心事?”“朕贵为一国之君,天底下所有能享受的东西朕都享受过了,可为什么现在觉得不快乐?”宋徽宗道。“陛下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可有一样陛下不曾享用过?”张迪眨着眼睛故弄玄虚道。“哦,这天地下竟然有朕没享用过的东西,你说来听听。”得到了皇上的允许,张迪继续说道:“这汴京城有一位名叫李师师的女子,生得是国色天香,唱得一口好曲,而且诗文绘画无所不通,王公大臣无不以一睹其芳容为幸。”“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女子,朕倒要见识见识。唉,还是算了吧,朕深居九重,如何能随随便便出得去?”宋徽宗说完,长叹一口气。“如果陛下真想出去,倒也不难。”张迪试探道。“你有什么办法?”“陛下可以视察民情为由,微服出访,我等皆化妆成侍从。追随陛下左右。”宋徽宗不语,算是同意了,“不过,这李师师需要预约才得一睹芳容,我得先去帮陛下谈妥方可”,张迪又道。“那就依你说的办”,宋徽宗总算是一锤定音了,并当即命张迪从皇宫库藏里拿出紫茸两匹(八丈),霞毵两端(十二丈),瑟瑟珠两颗,白银二十镒(四百八十两)。张迪拿着这些东西直奔李师师家,李姥看到自己的老情人拿着这么多东西来了,乐得眉开眼笑,嘴都合不拢。原来张迪进宫之前,也是京城的风流客,经常光顾李姥,虽说现在进了宫,但对这些事情上还是颇为关心,经常听李师师唱曲。张迪说,这次不是他要玩,而是大商人赵乙听说师师姑娘的大名,想来拜会,李姥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了。
入夜后,宋徽宗换了衣服混杂在四十多个太监当中,到了镇安坊,镇安坊就是李姥所住的那个街区。宋徽宗挥手叫其他的人不要跟来,只跟张迪两人慢慢走进去,只见房屋矮小简陋。李姥一听说大商人赵乙来了,赶紧出来迎接,行了普通的礼节,还端出几种时鲜水果,有香雪藕、水晶凤眼等,其中鲜枣有鸡蛋那么大。这些都是连大官们来时也不曾端出来过的。宋徽宗每样尝了一颗,李姥又殷勤地陪了好久,但就是没看到师师出来见客。宋徽宗倒很有风度,不急不躁,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张迪感觉火候快到了,便自动消失掉。李姥这才引宋徽宗到一个小阁子里,只见窗边摆着书桌,架上有几卷古书,窗外几丛竹子,竹影错乱晃动,别有一番韵致,宋徽宗悠然独坐,欣赏着竹子,心想这会总该出来了吧,谁知过了一会儿,李姥又领着他到后堂,只见桌上已摆好了烤鹿肉、醉鸡、生鱼片、羊羹等名菜,饭是香稻米做的,宋徽宗一看这也到吃饭的点了,便吃了顿饭,饭后,李姥陪他聊天话家常,仍是不见师师出来。宋徽宗想问,又不好意思,便只得装模作样地继续等待,正当他疑惑不安时,李姥忽然又请他洗澡,他推辞不想洗,李姥走到他跟前,附到他旁边说:“我这孩子爱干净,请您听她的。”宋徽宗不得已,只好跟着李姥到一座小楼下面的浴室洗澡。洗好后,李姥又领宋徽宗坐到后堂来,重新摆下一桌水果糕点和酒菜,劝皇帝畅饮,但李师师却始终没有出现。过了很久,李姥才举着蜡烛,领着宋徽宗到卧室。宋徽宗心想,这回总要见着人了吧,谁知里面只有一盏灯放着微弱的光,根本没有师师的踪迹。宋徽宗这回有点耐不住了,便在床前走来走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过了好久好久,才见李姥挽着一个年轻女子姗姗而来。只见那女子化着淡妆,穿着绢衣,虽然没有艳丽的服饰,却别有一番风韵,绝非庸脂俗粉可比。那女子看到徽宗,非但没有表现出热情的样子,反而有些冷淡,甚至有些高傲,也不行礼,也不说话。李姥害怕大商人赵乙不高兴,赶紧陪着笑脸耳语道:“我这这孩子喜欢静坐,冒犯您了,请不要见怪。”说完,替他们放下门帘就出去了。这时师师离开座位,不紧不慢地脱下黑绢短袄,换上绸衣,卷起右边袖子,取下墙上挂着的琴,靠着桌子,端端正正地坐好,弹起《平沙落雁》的曲子来。她的手指在弦上轻拢慢捻,优雅淡远的音乐在空中回想,令人神清气爽,杂念全无,宋徽宗忍不住侧耳倾听,竟忘了疲倦,随着音乐的起伏进入了一个美妙的境界。一曲终了,师师没有起来和宋徽宗说话,仍是抚琴,弹是还是《平沙落雁》,她一连把这首曲子弹了三遍,三遍过后,鸡已唱鸣。宋徽宗赶忙掀开门帘走出去,李姥也赶忙为他献上杏酥露、枣糕、汤饼等点心,宋徽宗喝了一杯杏酥,立刻走了。这时,太监都偷偷地等在外面,马上护卫着回宫。
李姥姥说:“姓赵的礼数不薄,你怎么对他如此冷淡?”李师师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做生意的人,我为什么要对他曲意逢迎?”“你可真倔强啊,简直可以去做巡城御史了!”李姥无奈地说。没过多久,皇帝私访李师师的事情竟不翼而飞,传地沸沸扬扬,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皇帝夜访李师师。李姥听到这个消息,吓得半死,她这才明白过来,那所谓的大商人赵乙就是当今皇上,师师对他那么冷淡,皇上一动怒还不要灭她的九族啊?李师师却说:“妈妈不用害怕,我看皇上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皇上既然肯来来,他是不会杀我的,况且那天晚上,他并没有逼迫我做任何事情,我觉得皇上对我有爱怜之意。再退一步说,如果皇上因为这件事情而杀了我,岂不是向普天下的人宣告他来过我这里吗,这正是皇上最忌讳的,他怎么因佚游之事而杀人呢?”李姥听师师这么一说,才稍稍放下心。
宋徽宗对李师师的印象很好,可由于出行不便,很久都没有看李师师,只是派张迪送给李师师一张蛇腹琴。所谓蛇腹琴,是一种古老的琴,琴身上的漆已成了黄黑色,出现了像蛇腹下的横鳞一样的花纹,这是皇宫内珍藏的宝物,另外,还赐给她白银五十两。
过了一个月,宋徽宗又微服来到李家,师师淡妆素服,跪在门口迎接。皇帝很高兴,赶紧扶她起来。宋徽宗发现李家的房屋大门忽然变得豪华宽敞,上次来时碰过的地方,都用蟠龙锦绣盖在上面。又见小阁子改造成了大阁子,雕梁画栋,优雅的趣味却没有了,李姥见皇帝来了,也躲了起来,把她叫来,却浑身发抖站都站不住,其实徽宗喜欢还是那个嘘寒问暖不时耳语的李姥。徽宗虽然有些扫兴,但还是和颜悦色,称她“老娘”,还说本来是一家人,不用拘束害怕。李姥又领徽宗到大楼里去,大楼是刚盖好的,师师跪在地上,请皇帝赐一幅匾额。当时楼前有杏花盛开,皇帝就写“醉杏楼”三个字赐给她。过一会摆上酒来,师师在旁边侍候,李姥替皇帝敬酒。皇帝让师师在桌子的旁边坐下,叫她弹奏赐给她的蛇腹琴,演奏《梅花三迭》一曲。皇帝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再三叫好。但是皇帝见到端上来的菜肴都有龙凤形状,有的是镂刻的,有的是画出来的,都跟皇宫里一模一样。皇上问是怎么回事,才知道这些都出自御厨房厨师之手,是李姥出钱请他们制作的。皇帝感到不愉快,告诉李姥今后都要像上一次一样,不用铺张。可是到了这里,宋徽宗实在没有什么兴致了, 便匆匆回宫。
徽宗曾经到画院中去,出诗句考各位画师,合格的每年有一两个人。这年九月,把用“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为题的一幅名画赏给李师师。又赐给她藕丝灯、暖雪灯、芳苡灯、火凤衔珠灯各十盏;鸬鹚杯、琥珀杯、琉璃盏、镂金偏提壶各十件;月团、凤团、蒙顶等茶叶一百斤;汤饼、寒具、银饼等点心好几盒;还赐给她黄金、白银各千两。当时宫里已经盛传这件事情,郑皇后听说后,就进谏说:“娼妓之流的下贱人,不宜跟皇上龙体接近。而且夜晚私自出宫,也怕会出意外。但愿陛下能自爱。”皇帝点头答应,一两年内,没有再去李家。但是对师师的问候赏赐,却一直没有中断。
张迪摸到了徽宗的心思,便私下对徽宗说:“陛下去李家,一定要换衣服,又是夜里才去,所以不能常去。现在艮岳离宫东边有一块地,有二三里长,一直到镇安坊。如果在这里修一条暗道,皇上来去就很方便了。”徽宗说:“这件事交给你办。”于是张迪等人正式上书说:“离宫的侍卫人员以前大都在露天里待着,我们愿意捐钱,在官地造上几百间房子,统统加盖围墙,以便侍卫休息和防守。”宋徽宗批准了他们的奏请。于是羽林军巡逻部队等人员,一直布防到镇安坊,过往行人就再也不能到这一带来了。有了这条暗道,宋徽宗要见李师师就方便多了,他开始经常去李师师那里。赐给她藏阄、双陆等赌博的游戏用品,还赏赐了玉片棋盘、绿白两色玉棋子、画院的宫扇、九折五花簟、鳞纹蓐叶席、湘竹绮帘、五彩珊瑚钩。有天,徽宗与师师玩双陆,输了,下围棋,又输了,就赐给师师白银二千两。后来师师生日,又赐给师师珠钿、金手镯各两件,一箱子玑,几端毳锦,一百匹鹭毛缯和翠羽缎,一千两白银。后来皇帝又因为庆贺辽国灭亡,大赏州郡,恩赐各地官府,也赐给师师紫绡绢幕、五彩流苏、冰蚕神锦被、却尘锦褥子以及麸金千两,还有桂露、流霞、香蜜等美酒。又赐给李姥皇室府库的一千万文钱。共计前后赏赐金银钱财、布料、用具物品、食物等,差不多有一亿文。
(三)风波再起
现在宋徽宗和李师师约会方便多了,但李师师却感到有些不便。以前皇帝不常来,她可以经常和周邦彦等人交往,现在皇帝随时都有可能来,那些和她交往的人也渐渐地退避三舍,不经常来了。有一天,周邦彦听说宋徽宗生病了,估摸着不会去李师师那里,他便抓住这个机会去见李师师。两人许久不见,有很多话要说,却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没有那种放松的畅所欲言的状态,两人相对而坐许久,所说不过寥寥数语,周邦彦正打算离开,却见李姥姥慌慌张张地上来说“皇上来了,已经到了门口”。周邦彦顿时慌作一团,李姥也急的乱嚷嚷,李师师突然指着床底下,让周邦彦钻进去,周邦彦好歹是读书人,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情,他死活不肯,李师师说:“皇上马上就到,还是性命要紧,暂且委屈先生一会。”周邦彦无奈,只得钻了进去。李师师赶紧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发髻和衣服,这时宋徽宗已经走了进来,李师师礼毕,宋徽宗便让侍从把一篮又大又新鲜的橙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示意他出去。
“这是江南刚进贡的橙子,你尝尝,如果喜欢,以后我每天派人给你送。”宋徽宗笑吟吟地说。
“多谢陛下”,说着,李师师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刀子,慢慢地将橙子划成四份,把皮剥掉,宋徽宗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拿了一块橙子放在她嘴里,李师师幸福地咀嚼皇帝亲手喂给她的橙子。躲在床底下的周邦彦看到这一幕,心里不免醋溜溜的,他只希望宋徽宗赶紧离开。李师师吃完橙子,就开始为宋徽宗弹奏古筝,她弹的曲子格调高雅,音韵清远,宋徽宗不觉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就连床底下的周邦彦也不免被这乐声陶醉,转眼已经三更,宋徽宗准备离开,李师师象征性地挽留:“现在夜已三更,况且外面马滑霜浓,不如今夜在此留宿。”宋徽宗说:“朕身体不适,需要调摄保养,就不留宿了。”“既如此,臣妾也不敢虚留陛下”,李师师说。
送走了宋徽宗,李师师赶紧把周邦彦叫出来,周邦彦好容易从床下爬了出来,但两腿发颤,站都站不稳,此刻,李师师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周邦彦歇息片刻,便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阙《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李师师拿过一看,笑道:“先生真真是词中之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写词?”“呵呵,老夫别无所能,唯填词是我家事。不填心中不快啊!”周邦彦笑道。
过了几日,宋徽宗又来见李师师。李师师一时高兴便将周邦彦填的《少年游》唱了出来,一曲终了,宋徽宗击节而赞:“唱得好,唱得好,这词也填得好,是你特意为朕写的吗?”李师师笑道:“臣妾哪有这样的本事,是周邦彦写的。”宋徽宗的脸色立刻由晴转阴,李师师后悔自己莽撞失言,但已经无可挽回,她便赶紧找别的话搪塞过去。宋徽宗已经兴致全无,如果是在皇宫,他早都发火了,现在他强忍住愤怒的火苗坐了片刻,便拂袖而去。李师师知道自己给周邦彦带来麻烦,她后悔不已。
宋徽宗回去后,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把周邦彦贬到地方上去了,他心里可算是出了一口气,谁不知道李师师是他的外宠,他贵为九五之尊,怎么能和别的男人共享一个女人,李师师只属于他一个人。他又想起了一个人,贾奕,此人本是武功员外郎,丈着自己少年英俊,又有几分文采,便经常去找李师师,更要命的是他竟然填词讽刺自己,让天下人都知道了自己夜访李师师的事情,那词说什么“报道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这不是明摆着和他过不去吗?本来一怒之下,他要杀了贾奕,奈何有人求情,便贬了个参军了事,现在又出来一个周邦彦,看来不严办是不行了。
宋徽宗以为处理了周邦彦就天下太平,一日,他又兴致勃勃地去幽会李师师,谁知李师师不在,他便坐在李师师的绣房中等,一直等到很晚,才见李师师回来,而且脸上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宋徽宗关切地询问:“卿家为何珠泪涟涟,难道有人欺负你不成?”“陛下,没有人欺负臣妾”,李师师说。“那为何哭泣?”宋徽宗问道。“臣妾心中伤感,便不由得哭泣,让陛下见笑了”,说着摆出一副收拾悲伤的样子。“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嘛,朕帮你解决,难道是你家人生病了吗?”宋徽宗不停地问。“不是臣妾的家人,是周邦彦,他被陛下贬到地方上,今日启程,臣妾就是去送他的。他一个年过花甲的人仍要千里迢迢背井离乡,臣妾心中有所不忍”,李师师说。“哦,你说的是他的啊,他今日离京,可有什么新作没有?”宋徽宗轻松地问道。李师师径直走去抱起琵琶便唱了起来,唱道:
柳荫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谶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桑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映离席。
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剪,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侧。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记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沈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宋徽宗深深地感到这词有一种怨而不乱的意味,这方是词中的上品,而且这调子也新,他在内心不禁暗暗称道周邦彦,他钻在床底下可以作词,临别也可以作词,任何事情都可以入他的笔,而且是化俗为雅,着实不简单啊。李师师唱完后,他便问道:“这是新调,叫什么名字?”
“《兰陵王》,这是周邦彦临走之前随口吟的,臣妾暗暗记了下来”,李师师答道。
“嗯,周邦彦这词填的不错,发配到地方上是有点浪费人才,要不这样,朕把他招回宫,当大晟乐正怎么样?这样朕既得了一名好的乐师,也是人尽其用啊!”宋徽宗说。
“陛下果真能这样,也是周邦彦的造化了。臣妾替他谢谢陛下了!”李师师激动地说。
“好了,好了,谢什么,这下高兴了吧!”宋徽宗笑道。
李师师破涕为笑。
从此,宋徽宗身边又多了一名填词作曲的能手,也再没有人敢私访李师师。
(四)香消玉殒
有一年,宋徽宗召集宫里的眷属夜宴,席间韦妃悄悄地问徽宗:“李家那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竟把陛下迷成这个样子?”“没有别的,把你们这样的一百个人,去掉艳丽的服饰,穿上素装,让这女子站到中间,自然会显现出不同,那一种幽姿逸韵,是超乎容貌的”,宋徽宗解释道。韦妃默然不语。
当时的汴京虽然繁华富足,但大宋王朝已经在内忧外患中显得捉襟见肘、八面透风,宋徽宗实在不想再折腾这个烂摊子,便把皇位传给太子,自己当起了逍遥的太上皇。为了摆脱种种痛苦,宋徽宗在道教中寻找解脱,他自命为道君教主,在太乙宫炼丹静修,渐渐地佚游之兴也没了。李师师发现宋徽宗自从退位后,就很少来了,她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便对李姥说:“我们还成天嘻嘻哈哈的,岂不知大祸即将临头了!”李姥惊慌道:“那可怎么办呢?”李师师道:“妈妈暂且不用管,交给我处理就可以了。”
为了保全性命,李师师做了两件事情。第一,将皇帝赏给她的大量资产捐给国家。当时当时金人正在宋边境进犯挑衅,河北禀报朝廷说形势危急,师师就把皇帝前前后后赏赐的金钱集中起来,上书给开封府尹,说愿意把这些钱上缴府库,以帮助河北官兵添购装备军饷;第二,出家做道姑。她通过贿赂张迪等人,请求已经是太上皇的宋徽宗,允许她出家,宋徽宗批准后,把城北的慈云观赐给她住。
一个没有什么资产的道姑,按说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可天有不测风云没多久,不久,金人攻破了汴京,金国主帅来寻找李师师,说金国皇帝知道她的名声,一定要得到她,但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投降了金人的大臣张邦昌便带着人寻找李师师,找到后,欲献给金兵。李师师被抓后,不愿侍奉金人,便把张邦昌痛骂一顿:“我是一介风尘女子,却承蒙皇帝垂顾,我宁愿一死,也不屈服。你们这邦人,高官厚禄,朝廷哪里亏待你们,你们却要想尽办法灭绝国家命脉?现在你们又向敌人称臣充当走狗,还要把我作为礼品奉送给敌人,作为进身的阶梯,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说完拔下头上的金簪猛刺自己的咽喉,但没有死,就把金簪折断吞了下去才死。宋徽宗被俘虏后关在五国城,听说师师死时的情况,忍不住泪如雨下。
另外关于李师师的余生还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一说,宋室南渡后,李师师辗转来到江市,流落在湖广一带,艰难无以自存,不得已重操旧业,但饱经离乱,受尽折磨后的李师师已心绪萧索,容颜憔悴,仅卖唱度日。南渡士大夫慕其盛名,常邀她参加酒会,席上她唱得最多的一首歌是:
辇彀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遇湖湘;
缕衫檀板无颜色,一曲当年动帝王。
一说,李师师南渡后,士大夫多把她当作红颜祸水,不肯与她交往,她穷愁潦倒,嫁给商人为妾,溺死在钱塘江中。
现在在开封市北关外尚有李师师墓,对她一生的所做所为,有这样一首诗作了高度的概括:
芳迹依稀记汴梁,当年韵事久传扬;
紫宫有道通香窟,红粉多情恋上皇。
孰料胡儿驱铁马,竟教佳丽死红羊;
靖康奇耻谁为雪,黄河滔滔万古殇。
(红羊,指我国传统的八卦运数中的红羊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