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有人邀请我到一温一 哥华一游,临行前的某个夜晚我和Robert坐在计程车里,我谈起了心中的矛盾。我告诉他我的直觉是我们的关系不可能走得下去,他看着我的双眼很诚恳地对我说,他见到我的第一眼感觉就像中了特奖一般,我就是他长久以来所等待的理想对象。他希望我不要立刻跳下船去,至少再同舟共渡一段时间,给彼此一个深入相处的机会。我们的对话一向理性,面前的他眼神里竟然流露出哀求的表情,我不忍心直视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孩在我面前掉泪,于是一把抱住他的头,低声地对他说:“I誰l try!”上飞机的那天我把四维路的钥匙一交一 给他,我不在台北的这段期间请他替我照顾一胡一 小猫和家中的植物。
在一温一 哥华旅游的头一个星期,我的心经常陷入思考和思念,当地名不虚传的北国风光完全无法将我从意识的黑洞中勾一引 出来。当下和无拣择的觉察已经成了智者遥不可及的呼唤;我的心中充满着感性与理性的一交一 战,只有靠每天的长途电话来统一这不可承受的进退两难之局。Robert腼腆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头传到了耳边,他说台北又湿又冷,老母看他没有厚大衣可穿,带着他到夜市去买了一件外套,他感到很一温一 暖。我想起第一次他到家里来见我时,脚上穿的那双开了口的旧皮鞋和身上那件与他气质不符的夏威夷衫,心里一阵同情,决定到当地的百货公司替他挑选一些素色衬衫和外套,当做圣诞礼物送给他。我回忆起从前的两性经验,每当我统一自己的矛盾,决定全心全意地爱对方时,我胃部的那个硬结就松了,本来愁云惨雾的心情立刻变成天下无事的解脱状态。可我的显微镜总是能看到对方人格中的细菌,一旦看到这些东西,我的身份就从浪漫的情人 转成了锐利的导师,接着就想掀开那些自欺、自大、自卑或自恋。我曾经仔细分析过自己,看看这份想要揭发的欲一望 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诚实,是关怀,还是因为怕对方的缺乏自知之明有一天会酿成不忠?但即使有自知之明的人也还是会变心的,因此我最怕的还是被对方的不忠所伤害,然而我们为什么会那么怕爱人不忠或变心?
过去我曾经交往过非常不忠的男友,也交往过有潜力不忠实的男人,我自己则是基本上忠实而随时有潜力不忠。可我发现自己偶尔的不忠并不是出于真实的需要或吸引,几乎都是一种自保或企图平衡自己而先下手为强,其中还夹杂着错综的恐惧、嫉妒、竞争和自欺。我从替一人解惑的经验中体会到,伴侣不忠和变心是大多数男女一生中最深的隐忧,然而对方的不忠为什么会造成我们的伤害,伤害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是自尊心受伤了面子挂不住,还是因为第三者取代了自己的地位,使自己的独特性遭到了否定?如果有婚姻的协定,可能还牵涉到金钱、房产和子女的幸福面临威胁的种种伤害。然而进一步地深思之下,你会发现自尊心、面子、独特性、金钱、房子或幸福,基本上都只是我们认同的外在象征罢了。我们把这些外在象征内化成了自我的一部分,因而认定自我受到了伤害。如果真相是宇宙里根本没有一个所谓的我,那么还会有所谓的伤害吗?但我也很清楚地看到,这一连串的参究只是企图在说服自己勇敢地投入目前的两性关系,其实心底深处仍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自言自语:这个关系是凶多吉少的。
我想着想着,不经意地抬头一看,眼前的镜中人满脸都是细小的皱纹,头发也变白了许多。哇噻!冲突矛盾真的是女人青春的头号杀手啊!
两个星期一晃而过,圣诞节也在我的强颜欢笑中一闪而逝。我归心似箭地告别了一温一 哥华的友人和他们的家人,搭机返回台北,然后迫不及待地把Robert和一胡一 小猫拥入怀中。自此之后我一交一 给Robert的那串钥匙便套进了他的钥匙环里。感性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