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几天没见过我父亲了。我发现他在忙着里奥奈兹案子之外的其他事情,我去找泰文勒。
泰文勒正难得清闲,乐意跟我出去喝一杯。我向他道贺破案,他接受了我的道贺,但是他的样子并不高兴。
“好了,事情过去了,”他说。“我们使这个案子成立起诉了。没有人能否认我们让这个案子成立了。”
“你认为你能让他们定罪吗?”
“这不可能说得上来。我们握有的证据是间接的──几乎可以说谋杀案都总是这样的──势必是这样。大部分要看他们给陪审一团一 的印象而定。”
“那些信写到什么地步?”
“第一眼看起来,查理,它们相当要命,信中涉及她丈夫死后他们在一起的生活,象——‘不要再多久了。’这一类的字句。你要知道,被告辩护律师会尽力把这种字句作另一方面的解释──丈夫那么老了,当然他们期待他死是合情合理的事。没有实际提到毒害一一没有写成白纸黑字──但是有几个段落可能有这个意思。这要看法官是什么人,如果是老卡伯里,他会一路申斥到底,他一向非常痛恨不合法的一爱一情。我想他们大概会找伊格斯或韩夫瑞-柯尔当辩护律师——韩夫瑞对这种案子很内行──但是他喜欢被告有一些战时的英勇事迹好帮他申辩。一个有良知的反战者会破坏他的风格。问题是,陪审一团一 会不会喜欢他们?陪审一团一 都是难以捉摸的。你知道,查理,那两个并不怎么具有令人同情的一性一格。她是个为了钱而嫁给一个年龄非常大的老人的漂亮女人,而布朗是个神经质的反战者。这件罪案这么熟悉──这么典型,你无法真的相信不是他们干的。当然,他们可能断定是他干的,而她毫不知情──或是反过来,是她干的,而他并不知情──或者他们可能断定是他们联手干的。”
“那么你自己认为呢?”我问道。
他摆出一张刻板、毫无表情的脸,看着我。
“我什么都不认为。我已经把事实呈上去,到了检察官手里,案子成立了。就这样,我已经尽了我的职责,没我的事了。你现在明白了吧,查理。”
但是,我并不明白。我看得出来,为了某种原因,泰文勒并不高兴。
直到三天之后,我才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了我父亲。他自已从没再对我提过那个案子。在我们之间有种紧张存在——而且我想我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是我得把这道障碍破除。
“我们得明白说出来,”我说。“泰文勒不满意是那两个人干的──而且你也不满意。”
我父亲摇摇头,他说的跟泰文勒一样:
“没有我们的事了,案子已经成立待审,这是不成问题的事。”
“可是你不──泰文勒不──不认为他们有罪?”
“那是陪审一团一 的事。”
“看在老天的的分上,”我说,“不要用这些专门术语来敷衍我。你──你们俩──站在个人的立场怎么认为?”
“我个人的看法并不比你的强,查理。”
“是的,是比我强。你比较有经验。”
“那么我就跟你实说了。我就是──不知道!”
“他们可能有罪?”
“噢,是的。”
“可是你不确信他们有罪?”
我父亲耸耸肩头。
“怎么能确信?”
“不要搪塞我,爹。你以前都确信,不是吗?非常确信?毫不怀疑?”
“有时候,是的,并不总是。”
“我但愿你这次是确信。”
“我也是。”
我们沉默下来。我想起了那两个人影在薄暮中的花园里飘荡的样子,孤单、害怕,如鬼附身。他们一开始就害怕,那不正是罪恶感的表现吗?
但是我回答自己:“不见得。”布兰达和罗仑斯都害怕生活──他们对自己没信心,对自己避开危险和失败的能力没信心,而且他们看得太清楚了,由非法的一爱一情导出谋杀的这种犯罪类型随时都会牵扯到他们身上。
我父亲开口了,他的声音沉重、和蔼:
“好了,查理,”他说,“让我们面对它,在你脑海里,你仍然认为里奥奈兹家人之一是真正的凶手,不是吗?”
“并非真的如此。我只是怀疑──”
“你确实是这样认为。或许你认为的是错的,但是你确实是这样认为。”
“是的。”我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想着,试着想个明白——绞尽我的脑汁——“因为”(对了,就是这)“因为他们自己这样认为。”
“他们自己这样认为?这倒是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你的意思是他们互相猜疑,或是他们确实知道是谁干的?”
“我不确定,”我说。“一切都非常朦胧含混。我想──大体上来说──他们都试着对自己掩饰这个想法。”
我父亲点点头。
“除了罗杰,”我说。“罗杰完全真的相信是布兰达。而且他全心全意想要她被处绞刑。跟──跟罗杰在一起是一大解脱,因为他单纯、肯定,心里不藏任何东西。”
“可是其他的人就不是这样,他们不安。他们歉然——他们催促我确定要布兰达得到最好的辩护──给她一切可能的有利辩护──为什么?”
我父亲回答:
“因为在他们心中,他们并不真的相信她有罪……嗯,这合理。”
然后他平静地问:
“可能是谁干的?你跟他们都谈过话了?谁最有可能?”
“‘拨也恢’,”我说。“而且这令我都快疯掉了。他们没有一个吻合你的‘凶手素描’,然而我又感到——我真的感到——我们之中有一个是凶手。”
“苏菲亚?”
“不,天啊,不!”
“这是你心里的一个可能一性一。查理——是的,是有可能,不要否认。因为你不承认,这个可能一性一就会越强。其他的人呢?菲力浦?”
“只是为了最最捕风捉影的动机。”
“动机可能是捕风捉影的——或者可能是非常不足取的,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非常妒忌罗杰——一辈子都在妒忌。他父亲偏一爱一罗杰一逼一得菲力浦躲进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罗杰就要破产时,他父亲听说了,他答应要让罗来再度站起来。假设菲力浦知道了。如果那老头子那天晚上死了,罗杰就得不到协助。罗杰会一败涂地。噢!我知道这是荒谬的──”
“噢,不,不荒谬。是不正常。不过还是会发生的事,这是人一性一。玛格达呢?”
“她有点幼稚。她──不会衡量事情轻重。但是如果不是她突然想要把乔瑟芬打发到瑞士去,我根本不会想到她有瓜葛。我不禁感到她是在害怕乔瑟芬知道什么或可能说出什么……”
“后来乔瑟芬就被人敲昏了头?”
“哦,那不可能是她一妈一妈一!”
“为什么不可能?”
“可是,爹,做一妈一妈一的不会──”
“查理,查理,难道你从来不看警方的新闻吗?做母亲的不喜欢她孩子中一个的事一再发生。只有一个──她可能非常钟一爱一其他的。这其中有某种关联某种原因,但是经常难以找出来。不喜欢出现,便是一种说不出道理的嫌恶,而且非常强烈。”
“她说乔瑟芬是被妖一精一换来的丑八怪。”我不情愿地承认说。
“那孩子介意吗?”
“我不认为。”
“还有谁?罗杰?”
“罗杰没有杀害他父亲,我相当确信。”
“那么把罗杰除外。他太太──她叫什么名字?——克里梦西?”
“是的,”我说。“如果是她杀害了老里奥奈兹,那么是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原因。”
我把我跟克里梦西之间的对话告诉了他。我说我认为可能她为了让罗杰离开英格兰,情急之下故意把老头子毒死了。
“她说服了罗杰不要告诉他父亲,悄悄离开。后来那老头子发现了,他打算替联合筵席包办公司撑腰。所有一切克里梦西的希望和计划都遭到了挫折,而她真的非常喜欢罗杰一一超过了盲目崇拜、溺一爱一的程度。”
“你这是在重复艾迪丝-哈薇兰所说的!”
“是的。而且艾迪丝是另一个我认为——可能下手的人。不过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只能相信,她为了她自认为充足的好理由,可能把法律一操一在她自己手上。她是那种人。”
“而她同时也非常急着要布兰达得到适当的辩护?”
“是的。我想,这可能是良心发现。我一点也不认为,如果真是她干的,她会有意嫁祸他们。”
“也许不会。不过她会把乔瑟芬那孩子打昏吗?”
“不会,”我慢吞吞地说,“我无法相信。这令我想起了乔瑟芬对我说过一件事,一直在我心里纠缠着,可是我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我忘了。不过是一件不怎么对劲的事,要是我想得起来──”
“算了,会想起来的。你还有没有想到什么人或是什么事?”
“有,”我说。“你对小儿麻痹症了解多少?我是说,这种病对一性一格的影响?”
“尤斯达士?”
“是的。我越想,就越觉得在我看来尤斯达土可能就是凶手。他对他爷爷的嫌恶与气愤,他的怪异和喜怒无常,他不正常。”
“他是一家人当中唯一我认为可能相当无情地把乔瑟芬打昏的人,如果她知道了他什么──而且她相当可能知道。那个孩子无所不知,她都把它们记在一本小簿子里——”
我停了下来。
“天啊,”我说。“我怎么这么笨。”
“怎么啦?”
“我现在知道了是什么不对劲。我们断定,泰文勒和我,乔瑟芬房间被搞得天翻地覆,盲目地搜查一番,是为了找那些信。我以为信在她手里,她把它们藏在水槽室里。但住那天她跟我谈话时,她说得相当清楚,把信藏在那里的人是罗仑斯,她看到他从水槽室里出来,就去窥一探一下,结果发现了那些信。然后,当然啦,她看了那些信。她会看!但是她把它们留在原处。”
“怎么样?”
“难道你不明白?某人到乔瑟芬房里要找的不可能是那些信,一定是其他的东西。”
“而这个所谓其他的东西——”
“就是她把她的侦查结果记下来的那本黑色小薄子。这才是那个人要找的东西!而且,我认为,那个人不管是谁,并没有找到。我认为还在乔瑟芬手里。可是如果这样——”
我半站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我父亲说,“那么她仍旧不安全。你是不是正要这样说?”
“是的。在她出发到瑞士之前,她不会脱离危险。他们在计划把她送到那里去,你知道。”
“她想去吗?”
我考虑了一下。
“我不认为她想去。”
“那么她或许还没去,”我父亲冷淡地说。“不过我想你所说的危险没有错。你最好还是到那里去。”
“尤斯达士?”我绝望地叫了起来。“克里梦西?”
我父亲一温一 和地说:
“在我脑海里,一切事实清清楚楚地指向一个方向……我怀疑你自己看不出来。我……”
葛罗弗打开门。
“对不起,查理先生,你的电话,里奥奈兹小一姐从斯文里打来的,紧急的事。”
这看来象是可怕的历史重演。乔瑟芬是不是再度遇害了?而且这次那个凶手是不是不再犯错?
我急忙跑去接电话。
“苏菲亚?我是查理。”
苏菲亚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绝望意味传过来。
“查理,事情还没有过去,凶手还在这里。”
“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了什么差错?是不是──乔瑟芬?”
“不是乔瑟芬,是兰妮。”
“兰妮?”
“是的,有一些可可——乔瑟芬的可可,她没有喝下去,她把它留在桌上,兰妮认为一浪一费了可惜,所以她喝下去了。”
“可怜的兰妮。她很严重吗?”
苏菲亚的声音破裂。
“噢,查理,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