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凯冯·兰尼斯特爵士疲惫地说,“如果你确实和谋杀乔佛里一事无关,请拿出真凭实据,好在审判时洗刷自己。”
提利昂从窗边回头,“由谁来审?”
“此事当由王室亲自审理。既然国王已死,担子就落到首相头上。由于被告是自己儿子、被害人又是自己孙子,所以你父亲不得不邀请提利尔大人和奥柏伦亲王三堂会审。”
这丝毫不能打消提利昂的疑虑。尽管为时短暂,梅斯·提利尔毕竟曾是乔佛里的岳父,而那红毒蛇……狡诈难测。“我可以要求比武审判吗?”
“我建议你放弃这个打算。”
“为什么?”这招在谷地救过他的命,为何不能故技重演?“说实话,叔叔,我能否要求比武审判,由代理骑士为我洗刷清白?”
“当然可以,如果你坚持的话。但我必须提醒你,你姐姐有意指名格雷果·克里冈爵士担任她的代理骑士。”
这婊一子 非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她倒知道不选凯特布莱克。波隆对付那三兄弟不费吹灰之力,魔山就不一样了。“我考虑考虑。”我要赶紧和波隆商量。此次得出一血本,这佣兵一向一精一打细算,随行就市。“瑟曦有证据吗?”
“她的证据每天都在膨一胀。”
“是吗?那我也得去收集证据才行。”
“你想要谁,告诉我,我安排亚当爵士派金袍卫士将他带到审判会场。”
“我要自己去。”
“你受弑君和弑亲的双重指控,怎可能来去自如?”凯冯爵士将手朝桌上一挥,“这里有纸、有笔、有墨水,把证人的名字写下来,我以身为兰尼斯特的荣誉向你保证,会尽一切努力将他找到。但开庭以前,你确实不能离开此地。”
提利昂不愿求告叔叔,“你能准许我的侍从为我奔走吗?就波德瑞克·派恩那个孩子?”
“当然,没问题,我这就把他找来。”
“谢谢你,快去吧,去吧,越快越好!”他踱到桌边,当开门声传来时,不禁下意识地回头道,“叔叔?”
凯冯爵士停步,“什么?”
“这事不是我干的。”
“希望如此,提利昂,希望如此。”
叔叔走后,提利昂·兰尼斯特坐到椅子上,拿起羽毛笔,取出一张空白羊皮纸。谁会为我说话?他边蘸墨水边想。
许久后,波德瑞克·派恩进门时,桌上仍是白纸一张。“大人。”男孩道。
提利昂搁笔,“马上把波隆找来。告诉他,我备下了金子,超乎他想象的金子。不找到他,你不准回来。”
“是,大人。噢,不,我的意思是,不找到他,我不回来。”男孩跑步离开。
波德下午没回来,晚上也没回来。不知不觉中,提利昂在窗边座椅上睡着了,清晨方才浑身酸痛地醒来。一名仆人端来麦片粥和苹果,外加一角杯麦酒。他边吃边瞪着桌上那张空白羊皮纸。一小时后,仆人回来收走餐具。“你看见我的侍从了吗?”他开口问,对方摇摇头。
他长叹一声,再次捉笔。珊莎,他写下两个字。看着这两个字,提利昂·兰尼斯特咬紧牙关,百感一交一 集。
他不相信乔佛里是进食噎死的,最可能作案的是珊莎。小乔当时就把杯子放在她面前,而她有的是理由报复国王。联系到妻子事前的心神不定和事后的所作所为,提利昂对此更为肯定。
一个躯体,一个心灵,一个魂魄,他苦涩地想,她好忠于自己的誓言啊,啊哈?唉,侏儒,你又能苛求别人怎样呢?
最大的疑点在于……珊莎如何得到毒一药的呢?他不相信一切都是小女孩自己的计划。如此说来,找到她又怎样?哪个法官会相信我弱小的老婆能独力杀害国王?连我自己也不信!到时候,瑟曦一定会坚持是我们两人合谋。
虽然如此,第二天他还是把这张羊皮纸一交一 给叔叔。凯冯爵士皱眉道,“你的证人就只有珊莎夫人?”
“其他人选我还在考虑中。”
“这样可不行,你得抓紧时间,赶紧想。大人们初步决定,三天后开始初审。”
“三天后?太快了吧!你把我紧紧地关在这里,我又怎能找到证人来证明我的清白呢?”
“你姐姐就能毫不费力地找到证人宋证明你的罪恶。”凯冯爵士卷起羊皮纸。“实话告诉你,亚当爵士早就着手搜捕你老婆,瓦里斯开出赏格,无论是谁,能 提出关于珊莎夫人行踪的线索,赏一百银币,发现本人,赏一百金龙。我们尽了所有努力,只要找到人,我会立刻把她送来。你们夫妻俩共用一个房间,互相安慰, 我瞧也没什么不妥。”
“谢谢,你真好心。见过我的侍从吗?”
“我昨天才派他来找你。他没来?”
“他来过,”提利昂承认,“后来却不知所终。”
“我会再把他找来。”
但直到次日早上,波德瑞克·派恩才再度返回。他犹豫着踏进房间,脸上写满惧怕。波隆跟在后面,这名佣兵出身的骑士,穿一件镶银钉的夹克,披一身沉重的骑马斗篷,剑带上塞了一双上等皮手套。
只消看他一眼,提利昂就知大事不妙,“你架子挺大。”
“若非这孩子苦苦哀求,我还根本不来咧。今天我定在史铎克渥斯堡用晚餐。”
“史铎克渥斯堡?”提利昂从床 上跳下来,“诸神在上,你和那儿有什么关系?”
“那是我老婆的家,”波隆的笑容好似一只叼一住羊腿的狼,“后天我就和洛丽丝成亲。”
“洛丽丝。”漂亮,真他一妈一漂亮。这下坦妲伯爵夫人为自己的弱智女儿找到了一个“骑士”
丈夫,洛丽丝肚里的杂种有了父亲,而黑水的波隆爵士更在王国贵族中迈进了坚实的一步。瑟曦这着棋真他一妈一漂亮。“听我说,我那无一耻的老姐卖给你的是一匹劣马,这女人分明是个痴呆。”
“我想要天才,就该娶你了。”
“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等她生下来,我会把她肚子再搞大。”
“她不是史锋克渥斯堡的继承人,”提利昂摊牌,“她还有个姐姐法丽丝——此人结过婚,迟早会有孩子。”
“据我所知,她结婚十年都没生产,”波隆淡淡地道,“她丈夫不上她的床 ,专门在外面鬼混。”
“他和山羊鬼混也改不了继承顺位的现实!坦姐伯爵夫人死后,领地会传给法丽丝夫人。”
“法丽丝死在她母亲之前就不会了。”
瑟曦究竟清不清楚她送给坦妲伯爵夫人的是怎样一条毒蛇?就算知道,她会在乎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来?”
佣兵耸耸肩,“因为你曾告诉我:要是哪天真有人引一诱我出卖你,不管对方出价多少,你都付得起——而且是双倍。”
原来如此。“你要两个老婆?两座城堡?”
“一个老婆一个城堡就行。只是提醒你,要我去杀格雷果·克里冈,这城堡非得是个了不起的大家伙。”
放眼七大王国,望族显贵里有的是尚未成婚的闺女,但其中最老、最丑、最穷的成员,也不愿下嫁给波隆这样一位出身低贱的佣兵。像洛丽丝这般体胖愚蠢, 被暴民一操一过几十次,莫名其妙怀上野种的女子,真是特例中的特例。坦姐伯爵夫人一直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君临暴动之前甚至还向提利昂献殷勤。眼下为了对付弟 弟,瑟曦定然屈意撮合,外加波隆又是新晋的骑士,才让他勉强攀上这家小贵族的次女。要想更进一步,谈何容易。
“很遗憾,眼下我无法提一供城堡或者贵妇,”提利昂承认,“但你可以得到我的金子和谢意,一如既往。”
“我已经有钱了,此外,我拿你的谢意来做什么呢?”
“兰尼斯特有债必还,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
“你老姐不也是个兰尼斯特?”
“我老婆是临冬城的继承人,只要能安然度过此次危机,总有一天,我将以她的名义统治北境。到时候,你要什么有什么。”
“只要,总有一天,到时候,”波隆重复,“再说,北地实在太他一妈一的冷,洛丽丝却是暖和柔软,看得见摸得着。两天之后,我就和她上床 。”
“前景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美妙。”
“是吗?”波隆露齿而笑,“算了吧,小恶魔,换成是你,要在与魔山打架和一操一洛丽丝之间作选择的话,只怕连眼都不眨,就会脱一裤子哕。”
一妈一的,知我者,非他莫属。提利昂改变策略,“据我所知,格雷果爵士在红叉河和暮谷城都带过伤。伤势一定会影响他的行动。”
佣兵有些不耐烦,“这没用,他从不以速度见长,只是壮得惊人,臂力无穷。而且我告诉你,就一个那般体格的人而言,他的速度已经够可怕了,外加手长脚长,攻击范围广,对于疼痛,又似乎远没有常人那般避讳敏一感。”
“你这么怕他?”提利昂使出激将法。
“不怕他才怪,你当我是白痴?”波隆哼了一声,“没错,也许我能赢——一直围着他转圈,引一诱其发力攻击,直到他连剑也举不动为止,最后再展开反扑, 废掉他的腿。这下来我们就一般身高了。可这里面风险太大,一个失误,我就没命。你倒说说,我凭什么去冒险?的确,我挺喜欢你这丑陋的小无赖……可这次若帮 了你,是赢是输我都没好果子吃。要么教魔山弄死,要么失去史锋克渥斯堡。我是个佣兵,不是个圣人。一妈一的,我和你老哥不同。”
“不错,”提利昂伤感地道,“你和他当然不同。”他挥挥手。“去吧,去吧,去史铎克渥斯堡找你的洛丽丝小姐吧。希望你的婚姻比我的美满。”
波隆在门边犹豫半晌,“接下来你怎么做,小恶魔?”
“亲自上阵,宰掉格雷果,让歌手们写首美妙的歌。”
“希望我以后能听到。”波隆笑了最后一次,踏出门外,抛弃了从前的主人。
波德慢吞吞地靠过来,“我很抱歉……”
“怎么?又不是你的错!这家伙本就是个傲慢无礼、心狠手辣的流一氓 ,我欣赏他的也正是这点。”
他倒好一杯麦酒,坐到窗边坐椅上。天气陰雨绵绵,心情更为糟糕。他想派波德瑞克·派恩去找夏嘎,可御林深广辽阔,土匪们甚至能把人臼关上个十年二十 载不被发现,而波德这小子连去厨房弄份一奶一酪都难。提魅之子提魅回了明月山脉。另一方面,不管刚才怎么对波隆嘴硬,他可不打算亲自上阵对付格雷果·克里冈, 那将比乔佛里的马戏侏儒更可笑。他不愿被众人嘲笑着死去。
看来,比武审判的念头只能作罢。
次日,凯冯爵士又来看他,第三天也来过。叔叔一温一 和地说明,珊莎始终没找到,弄臣唐托斯爵士也于同一夜 失了踪。“你还有别的证人吗?”没有。我他一妈一怎么证明自己没下毒?一千名宾客目睹我满上小乔的杯子……
他彻夜未眠。
在黑暗中,他望着床 的遮罩,熟人的面孔依次浮现。泰莎微笑着亲一吻他;赤一裸一的珊莎在恐惧中发一抖;乔佛里抓向喉咙,脖子上血色消尽,面容却迅速发黑。他 看见瑟曦的眼睛,波隆豺狼般的笑容,雪伊邪恶的微笑——就连想起雪伊,也未让他兴奋。他开始自一慰,以为这样便能暂时满足,结果仍旧无法入睡。
天亮了。审判的第一天。
这天早上来的不是凯冯爵士,而是亚当爵士和十来个金袍卫士。提利昂吃下煮鸡蛋、煎培根与炸面包一皮,并换上最好的衣服。“亚当爵士,”他说,“我还以为父亲要派御林铁卫来护送呢。
你瞧,难道我不是王室成员吗?”
“您当然是,大人,但此次审判多数铁卫将作为控方证人出庭,泰一温一 大人据此认为,让他们作您的护卫,似有不妥。”
“诸神在上,父亲总是考虑周到。那就请吧,带我上庭。”
他被带回王座厅,乔佛里遭毒杀的现场。亚当爵士当先推开青铜橡木巨门,领他走上连接王座的长地毯,全场目光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数百贵族前来观看 ——准确地说,都是瑟曦找来对付我的“证人”。一身丧服的玛格丽王后高高地坐在旁听席上,苍白而美丽。她才十六岁,却结了两次婚,当了两次寡一妇 。她母亲和 祖母分坐两旁,前者比她高,后者比她矮,在她身后,挤满了侍女和提利尔家族的骑士们。
空空的铁王座下,为婚宴搭建的高台并没有拆,但是而今上面只剩了一张桌子。健壮的梅斯·提利尔和苗条的奥柏伦·马泰尔亲王分坐两边,前者绿衣外披金 披风,后者穿滑一顺的橙、黄、绯红三色条纹袍,泰一温一 ·兰尼斯特公爵居于两人之间。或许还有希望。多恩和高庭互相敌视。我要想方设法加以利用……
审判由总主教的祷告开始,他祈求天父主持正义。当他说完后,提利昂的父亲倾身向前,“捉利昂,是你杀害了乔佛里国王吗?”
他一如既往的单刀直人。“不是。”
“噢,这下首相大人可放心了。”奥柏伦·马泰尔干巴巴地说。
“那么,是珊莎·史塔克干的吗?”提利尔公爵发问。
如果我是她,肯定会下手。但不管珊莎做没做,现下人在何处,她仍是他的妻子。他亲手将象征守护的新郎斗篷系于她肩膀——虽然是站在弄臣背上系的。“诸神要了乔佛里的命,他是被鸽子馅饼噎死的。”
提利尔公爵涨红了脸,“依你之见,莫非是厨师所为?”
“要么是他们,要么是鸽子,反正怪不到我头上。”周围传来紧张的窃笑声,提利昂明白自己犯了第一个错误。管住舌头!你这小傻瓜,否则非害死自己不可!
“控方请到不少证人,”泰一温一 大人声明,“我们先听取他们的证词,随后由你请出辩方证人。
请注意,未经法官允许,不得打断证人发言。”
提利昂只有点头的份。
亚当爵士说得没错——头一个证人便是御林铁卫的巴隆·史文爵士。“首相大人,”他在总主教面前发誓诚实之后,开始作证,“我有幸和您儿子一起在黑水河战役的船桥上奋战。请您相信,他身材虽然不高,但非常勇敢,令人叹服。”
厅内一阵騷动。瑟曦搞什么鬼?为何让钦佩我的人上前举证?……答案很快得以揭晓。巴隆爵士不情愿地提起君临暴动当天人们如何将提利昂从国王身边拉开。“是的,他打了陛下,但是出于愤怒,一时血气上冲。您知道,当时暴民几乎把我们全杀了。”
“依照坦格利安家族订的规矩,对王族动手者,当处斩手之刑,”多恩的红毒蛇评论,“这侏儒是重新长出了一只小手来,还是你们铁卫怠慢职责?”
“提利昂大人也是王族成员,”巴隆爵士回答,“况且他当时贵为御前首相。”
“不对,”泰一温一 大人纠正,“他是代首相,由我所指派。”
随后马林·特林爵士对巴隆爵士的发言欣然做了补充,“他把陛下打倒在地,然后用脚踢。
他说陛下毫发无伤地逃离暴民的叛乱乃是上天不公。”
提利昂开始明白姐姐的计划了。她先让一位被公认为诚实的人上庭作证,开一个令人信服的头,随后接连派出自己的走狗,最终把我描绘为残酷的梅葛、疯王伊耿和庸王伊耿的合一体。
马林爵士接着讲述提利昂如何制止乔佛里惩罚珊莎·史塔克。“小恶魔要陛下记住伊耿·坦格利安的下场。当柏洛斯爵士挺身捍卫国王时,更遭到死亡威胁。”
柏洛斯·布劳恩爵士自己也上了场,讲得更为夸张。瑟曦虽想把他逐出御林铁卫,他仍旧唯太后马首是瞻。
提利昂实在无法忍耐,“说啊!告诉法官乔佛里做了什么!你敢不敢说?”
这名双下巴的肥胖男子瞪了他一眼,“我没有说错,他当时威胁我,要派身边的蛮子来杀我。”
“提利昂,”泰一温一 大人朗声道,“不得打断证人发言。给你一次警告。”
提利昂咬牙切齿地闭上嘴巴。
下面作证的是三位凯特布莱克。奥斯尼和奥斯佛利讲述了黑水河一战之前,提利昂和瑟曦晚宴时所作的威胁。
“他威胁太后陛下,”奥斯佛利爵士说,“他发誓对付她,”他哥哥奥斯尼续道,“他说‘总有一天,当你自以为平安快活时,喜乐会在嘴里化成灰烬’。”没人提到一爱一拉雅雅。
奥斯蒙·凯特布莱克爵士打扮得十分光鲜,穿鳞甲和白袍的他,活脱脱一副大英雄模样。
他作证说乔佛里国王早就知道舅舅的陰谋。“大人们,就在国王陛下为我披上白袍的那一天,”他告诉法官,“这英勇的孩子把我拉到一旁,告诉我说‘奥斯蒙好爵士,请你守护我,因为我舅舅迟早要图谋不轨,他打算代我为王呢’。”
真是无一耻之极!“骗子!”他上前两步,金袍卫士见状连忙拖住他。
泰一温一 大人皱眉道,“你要我们像对待土匪强盗一样将你手脚缚紧吗?”
提利昂稳定情绪。这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侏儒,急躁起来你就毁了!“不用。大人们,恳请您们原谅,他的谎言激怒了我。”
“他的实话惹恼了你,”瑟曦说,“父亲,为大家的安全起见,我建议您将他捆起来。您也看到了,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个侏儒,”奥柏伦亲王道,“若我连侏儒都怕,不如找桶红酒醉死。”
“是的,我们不用这么严厉,”泰一温一 大人看看窗外,站起身宋,“时候不早了,明日再审。”
当天晚上,孤零零地躺在塔楼囚室,握起酒杯,看着空白羊皮纸,提利昂再度想到妻子。
并非珊莎,而是泰莎。我的一妓一女夫人。她的一爱一是假,我的情是真,但从这份情一爱一中,我得到了欢乐。甜蜜的谎言,苦涩的真相。他喝干杯中酒,思念雪伊。深夜,当凯冯爵士来访时,他要叔叔去找瓦里斯。
“你相信太监会为你说话?”
“和他谈了才知道。若你愿意帮我,就找他来吧,叔叔。”
“行。”
第二天审判,首先出庭作证的是巴拉拔学士和法兰肯学士。他们解剖了乔佛里国王的身一体,在咽喉中没有发现鸽子馅饼或其他食物。“大人们,国王陛下是给毒死的。”巴拉拔证实,法兰肯沉重地点点头。
派席尔大学士接着上场,他沉重地倚靠着一根扭曲藤杖,边走边抖,长长的鸡脖子上只剩几点白须。他太过虚弱,因此法官们特别备下桌椅。派席尔把一堆小瓶罐放到桌上,津津有味地挨个介绍。
“这是灰蕈粉,”他颤声道,“用菌类制成。这三样分别是夜影之水、甜睡花和鬼舞草。这是瞎眼毒。这是寡一妇 之血,您们瞧,它因色泽而得名,毒一性一非凡, 一旦被下药,大小一便同时闭塞,不出数日将因毒一素无法挥发而亡。这是附子草,这是石蜥毒,这个,就是里斯之泪。对它们,我都了若指掌。小恶魔提利昂·兰尼斯 特曾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囚禁,并从我的房间里把它们统统抄走。”
“派席尔!”提利昂不顾父亲的警告,厉声臼问道,“这些东西中有哪一样是能让人窒息而死的?”
“没有。所以我得出结论,你用的是更为恶毒的药品。当我少年时代在学城求学时,导师曾向我介绍过一味剧毒——扼死者。”
“这味剧毒并未被调查人员发现,对不对?”
“的确,大人,”派席尔朝他眨眨眼,“但这改变不了事实。诸神在上,我肯定你是以它来对付国王的万金之躯。”
提利昂的怒火压倒了理智。“乔佛里是个残暴的蠢蛋,但我没杀他!大人们,想要我的脑袋尽管来取!但我和自己亲外甥的死毫无瓜葛!”
“安静!”泰一温一 大人说,“这是第三次,再出声,就把你嘴巴塞住绑起来。”
派席尔之后,证人的队伍无休无止、接踵上前。领主、夫人与骑士,贵族和下人,只要参加过婚宴,目睹乔佛里窒息而亡,面色黑得如多恩李子那一幕的人, 纷纷提出证词。雷德一温一 大人、赛提加大人和佛列蒙·布拉克斯爵士听见提利昂威胁国王;两名仆人、一个戏子、盖尔斯大人、霍柏·雷德一温一 爵士和菲利普·福特爵士 证明是他满上了婚宴金杯;玛瑞魏斯夫人发誓当国王与王后协力切馅饼时,侏儒趁机将某种物品放进杯中;老伊斯蒙大人、小派克顿、库伊家族的葛勒昂、侍从莫洛 斯·吏林特与杰索·吏林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小恶魔在国王垂死时如何消灭证据,将残酒倒在地板上。
我何时制造出这许多敌人?玛瑞魏斯夫人与我素无交往,她是产生了幻觉还是被对方所收买?
幸好,库伊家族的葛勒昂兴致没上来,否则又得听一首七十七段的新歌。
当天夜里,晚餐后叔叔再来找他,表情显得疏远而冷淡。他也认定是我做的了。“你有证人吗?”凯冯爵士直率地问。
“有几个,首先是我老婆。”
叔叔摇摇头,“审判对你越来越不利了。”
“噢,是这样吗?我还比较乐观,”提利昂摸一摸脸上伤疤,“瓦里斯怎么回事?”
“他不肯来,明天,他将作为控方证人出庭。”
妙极了。“原来如此,”他挪动身一体,“有一点我很好奇,叔叔,你为人一向公正严明,这次凭什么认定是我做的?”
“你为什么要偷派席尔的毒一药?有何打算?”凯冯爵士唐突地问,“况且玛瑞魏斯夫人看见——”
“——看见了个鬼!我什么都没做!但我该怎么证明?你们把我关在这里,我又能怎么办?”
“或许,你认罪的时候到了。”
透过红堡的厚石墙,提利昂听见外面坚定的雨声。“再说一辫,叔叔?你竟然规劝我认罪?”
“假如你肯在铁王座前坦承罪行,并表示悔悟,你父亲就可网开一面,准你穿上黑衣。”
提利昂嗤之以鼻,“这是瑟曦对付艾德·史塔克的手段。我们都很清楚临冬城公爵的下场!”
“此事和你父亲无关。”
至少这是事实。“黑城堡专司收容暴徒、小偷和強一一姦一犯,”提利昂道,“在我短短的造访期间,倒还没见过弑君者。你要我自承是个弑君弑亲的混球,然后由父亲大笔一挥,宣布舎免,接着裹几件毛衣把我扔去长城?”他粗一鲁地大吼。
“这不是舎免的问题,”凯冯爵士严正声明,“我们家族已经够丢脸了。你的悔罪可以平息事端,所以你父亲才派我来提出建议。”
“替一我好好谢谢他,叔叔,”提利昂说,“并告诉他,我没有悔罪的心情。”
“如果我是你,一定会转变心情。你姐姐非置你于死地不可,她还得到了提利尔大人的支持。”
“所以说,审判我的法官中有一位还没听我辩护,就定了我的罪?”不出所料,“你们到底还准不准我发言举证?”
“你根本没有!”叔叔尖刻地提醒他,“提利昂,假如你是罪犯,去长城无疑算放你一马;就算你无辜……我明白,北方正在打仗,但你待在那边,也比留在君临安全。老百姓们坚信是你作的恶,假如你蠢到在市井出没,顷刻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你似乎很关心我。”
“你是我哥哥的儿子。”
“你应该提醒他这一点。”
“你以为假如你不是他和乔安娜的儿子,他会容忍你穿上黑衣吗?泰一温一 一直对你很严厉,我都看在眼里,但他的一性一格也是给一逼一出来的。你的祖父待人宽厚一温一 和,因此被封臣们轻蔑,甚至有人公开反对他。外地领主借了我们的钱,从来不想归还,在宫里,他们嘲笑咱家是无牙的狮子,就连他的女管家也从事偷窃。想想 看,一个一妓一女般的女子,居然敢拿你祖母的珠宝!重振兰尼斯特家族的重担落到了泰一温一 肩上,他二十岁那年,又负起统治全国的重担。二十年啊!二十年如一日,他 尽心竭力,到头来却只换回疯王的嫉妒。没有荣誉,只有背后的冷箭和侮辱,但他依然为七大王国带来了和平、富裕和正义。没错,他才是真正做到了公正严明,你 应该相信他。”
提利昂惊讶地眨眨眼。凯冯爵士是个单纯、坚定、感情内敛的人,从没用这般的狂一热讲过话。“你一爱一他。”
“他是我哥哥。”
“我……我会想想你的话。”
“好好想想吧,而且要快。”
他想了整夜,清晨时仍未下定浃心。仆人端来麦片粥和蜂蜜,但他思及认罪,嘴里就只剩胆汁的味道。直到我死的那一天,都会背着弑亲者的骂名,不,直到 一千年一万年之后,我的名字都将被唾弃,我就是那歌谣中在婚宴上谋杀亲外甥的邪恶侏儒。想到这里,他满腔怒火,扬手将粥连碗带勺一起掷出去,重重地砸在墙 上。亚当·马尔布兰爵士进门时有些好奇,但识趣地闭上了嘴。
“瓦里斯大人,”司仪宣布,“情报总管。”
八爪蜘蛛刻意打扮,脸上扑满了粉,闻起来有股玫瑰香水的味道,一边说一边一搓一手。他要把我送入深渊,提利昂听着太监悲天悯人的话语”心里想。瓦里斯提 到小恶魔如何陰谋将猎狗和乔佛里分开,如何与波隆谈论立托曼为王的好处。假中带真赛过谎言。更绝的是,八爪蜘蛛样样事都有文件为凭,张张羊皮纸上写满了各 种注释、细节、日期和谈话。由于文件太多,他讲了整整一天,效果谓为彰显。他证明提利昂确曾深夜闯入派席尔大学士的住所,拿走国师的种种药品和毒剂;他证 明提利昂确曾在晚宴对瑟曦太后发出威胁——实际上,除了不能直接证明提利昂下毒,其他的情节都是一清二楚了,奥柏伦亲王忍不住问,既然他人不在场,又是如 何了解这一切的呢?太监咯咯笑道,“小小乌儿说的呗。它们天生便是要四处刺探,把情报告诉我,好由我转达给诸位大人。”
小小鸟儿,提利昂陰郁地想,来君临的第一天,我就该宰了他。真该死,你这混球,居然那么信任他。
“你还有证人吗?”瓦里斯离开王座厅后,泰一温一 大人询问女儿。
“差不多了,”瑟曦道,“但下次审判时,我请求带上最后一位证人,那将是决定一性一的证据。”
“可以。”泰一温一 大人说。
噢,妙极了,提利昂狂乱地想,这场闹剧竟然还要继续,倒不如现在就砍头算了!
这天晚上,当他坐在窗边饮酒时,门外传来声响。凯冯爵士又来找我忏悔了,他心想,不料进门的却不是叔叔。
提利昂起身朝奥柏伦亲王夸张地一鞠躬,“法官可以拜访嫌犯吗?”
“亲王想去哪儿就去哪。”——我便是这么对守卫说的。”红毒蛇大咧咧地坐下。
“你这样做会冒犯我父亲。”
“泰一温一 ·兰尼斯特的心情在我的考量名单上排不到前列。你喝的可是多恩红酒?”
“青亭岛的。”
奥柏伦扮个鬼脸,“掺颜料的水。是你下的毒吗?”
“不是。是你下的吗?”
亲王哈哈大笑,“天下侏儒莫非都跟你一般伶牙利齿?小心哦,没准哪天给人剁下来。”
“谢谢,这话我听过很多辫了。我时常想自己动手,免得它再给我惹麻烦。”
“深有同感。好吧,不管怎样,我也渴了,就尝点雷德一温一 大人的果汁吧。”
“好。”提利昂为对方满上一杯。
亲王一吮一了一口,在嘴里漱漱,最后方才咽下去。“勉勉强强。明天我送你几瓶够劲的多恩葡萄酒,”他又喝下一口,“金发妞儿让我动心了。”
“你找到莎塔雅的地方了?”
“在莎塔雅那儿我睡黑皮肤的姑娘,叫什么一爱一拉雅雅,长得很美,只是背上有些伤痕。我刚才指的是你老姐。”
“她找你出一轨 吗?”提利昂毫不吃惊地问。
奥柏伦纵声长笑,“还没有,不过只要我出得起价,那是迟早的问题。太后甚至暗示过婚姻的事,没错,陛下她需要一个丈夫,有谁能比多恩领亲王更般配 呢?艾拉莉亚认为我该接受,想起能和我共享瑟曦她就湿了——真是个一婬一荡的婊一子 。再说,睡她无需支付‘侏儒的铜板’,你说对吧?你老姐的价码不高,她只要一 个头,一个缺鼻子的畸形脑袋。”
“你怎么想?”提利昂静待对方回答。
奥柏伦一口喝干杯中酒,讲起了故事。“很久以前,少龙主降服陽戟城,平定多恩领之后,留下高庭公爵担任总督。提利尔大人从不曾安顿,总是一城搬到另 一城,四处讨伐叛一党一 ,确保我们多恩人屈膝臣服。他会带着大军,突然占领某领主的居城,住上一月之后,又扑向别处,每次入城,都将我们的领主赶出住所,霸占 其床 铺。有一回,他来到一座城堡,领主的床 顶有张沉沉的天鹅绒遮罩,枕边有个小带子,似乎是用来召唤侍女的。提利尔大人喜一爱一多恩姑娘,谁能怪他呢?于是他 拉了带子,结果头顶的遮罩猛然裂开,掉下一百只红蝎。总督的死令战火复燃,半月之内,少龙主的征服便化为乌有。不屈不挠的多恩人站起来,重新获得了自 由。”
“我听过这个传说,”提利昂说,“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我宁愿在枕边挂个带子,头顶有无数红蝎,也赛过美丽的太后睡在身边。”
提利昂咧嘴而笑,“彼此彼此。”
“说到底,我应该感谢你老姐。若非她在婚宴上当即逮捕了你,说不定就轮到你来审判我了,”亲王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兴味,“你瞧,谁比多恩的红毒蛇更一精一 于毒一药之道呢?谁比我更不愿看到提利尔家与王族结合呢?如今乔佛里进了坟墓,根据多恩律法,铁王座应传给他妹妹弥赛拉一而她正好是我侄儿的未婚妻。这都是 你的功劳。”
“多恩的律法在此并不适用,”提利昂最近沉溺于自己的麻烦,已然忘了考虑继承顺位的事,“我父亲肯定会为托曼加冕。”
“他当然会为托曼加冕——在君临加冕。但这阻止不了我哥哥在陽戟城为弥赛拉加冕。你父亲会为了孙子和孙女打仗吗?你姐姐会为了儿子对付女儿吗?”红毒蛇一耸肩,“或许我真该与瑟曦太后成亲,条件是她支持女儿的继承权。你认为她会答应吗?”
不大可能吧。提利昂第一反应是这样,然而转念一想,瑟曦不是总归咎老天没让她当男人吗?假如多恩的律法得以适用,也就意味着她可以当凯岩城的继承 人。瑟曦和詹姆是双胞胎,但她抢先降世,因此做了姐姐。维护弥赛拉的事业就等于维护自己的权利。“在托曼和弥赛莅之间,我不清楚老姐会选择谁,他承认, “但她选谁都没关系,因为我父亲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你父亲,”奥柏伦亲王缓缓地说,“不可能长命百岁。”
亲王的口气让提利昂颈毛直竖。他忽然想起了伊莉亚,想起了穿越黑水河南岸战场时奥柏伦说的话。杀掉这混账以前,我要问出幕后主使。“在红堡内,谈论大逆不道之事极不明智,亲王殿下,小小乌儿在听呢。”
“让它们去听。我不过谈论人的生理规律,就是大逆不道吗?古瓦雷利亚语中有句名言‘Valarmorghulis’,意思是‘凡人皆有一死’。瓦雷利亚的毁灭正好证明这一点。”多恩人踱到窗边,望进夜色中,“听说你没有证人。”
“我还指望法官大人们看着我这张天真无邪的脸,就宣判无罪呢。”
“你错了,侏儒。高庭的胖玫瑰确信是你犯了罪,决意要判处死刑。他提醒过我们几十次,他宝贝的玛格丽也用那只杯子喝过酒,不杀你难消心头之恨。”
“你呢?”提利昂问。
“表象和实情是两回事,罪状貌似确凿无疑,我反而相信你的无辜。但不管我怎么想,看样子你难逃此劫,在山的这一边,正义极难伸张。伊莉亚、伊耿和雷 妮丝,他们都没有得到正义,你又怎么逃得掉呢?或许杀害乔佛里的真凶也喂熊了,你说对不?噢,等等,熊这东西,是赫伦堡的特产吗?”
“原来你跟我玩游戏来了。”提利昂摸一摸鼻子上的伤疤,此时他孑然一身,没什么可隐瞒,“赫伦堡中确实有一头黑熊,亚摩利·洛奇爵士教它给吃了。”
“我真为他遗憾,”红毒蛇道,“也为你遗憾。缺鼻子的人撒的谎都如此拙劣吗?”
“我没撒谎。亚摩利爵士亲手将雷妮丝公主从她父亲床 下拖出来,用刀子一捅一死。嗯,不错,他还带了几个手下,但这帮小辈的姓名我可不清楚,”他倾身向前,“而把伊耿王子一头撞死在墙上,就着满手鲜血和脑浆一操一了你姐姐伊莉亚的,便是格雷果·克里冈爵士。”
“是吗?你们兰尼斯特终于肯说真话了?”奥柏伦冷笑,“那么,下令的就是你父亲喽?”
“不是。”他毫不犹豫地撒谎,连自己也奇怪为何如此不假思索。
多恩人扬起一道细细的黑眉毛,“好个尽职尽责的乖儿子!可惜说出口的却是不堪一击的谎言,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是泰一温一 公爵将我姐姐的孩子用兰尼斯特的红斗篷裹好,献给了劳勃。”
“事情真相你该跟我父亲讨论去。他当时人在君临,我当时人在凯岩城,况且那时我两一腿一间的玩意儿还只能用来尿尿呢。”
“哼,没错,不过你现在却是身在君临,还惹上了大麻烦。你的清白或许跟你脸上的伤疤一样明显,但这救不了你,你父亲也不会救你,”多恩领亲王微微一笑,“除了我,你没有别的救星。”
“你?”提利昂凝视着他,“你不过是三个法官之一,如何能扭转乾坤?”
“不是作为法官,而是作为你的代理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