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门外一片荒芜,惟有烂泥、灰烬和烧焦骨骸,但无家可归的人们已在城墙的陰影下重新搭起帐篷,还有人用桶子和推车贩卖渔获。提利昂骑过人群,觉察到无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冰冷、愤怒,乃至憎恶。但没人开口,也没人敢挡他的道——全赖一身油亮黑甲的波隆随侍左右。
若我孤身出巡,只怕早就被他们拖下马来,用鹅一卵一石砸个稀烂了,就像普列斯顿·格林菲尔爵士那样。
“这帮家伙简直比老鼠还讨厌,”他抱怨,“他们的狗窝被你烧过,居然半点也不接受教训。”
“哼,给我几十个金袍子,我把他们统统杀光,”波隆道,“死人就不会回来了。”
“没用,杀是杀不完的,就让他们去吧……但无论如何,只要城墙边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立刻给我拉倒。不管这帮蠢货怎么想,战争毕竟没有结束。” 他朝烂泥门骑去。“今天的视察就到这儿,明日召集各工会,带师傅一起来,商议重建计划。”他叹口气,好吧,烧成这样多半要归功于我,总得做点什么补救。
工作本该由他坚定、可靠、不知疲倦的叔叔凯冯·兰尼斯特负责,可惜这位爵士在接到奔流城传来的消息,得知儿子威廉遭遇谋杀后就完全垮了。眼下,威廉 的孪生兄弟马丁也是罗柏·史塔克的俘虏,而他们的长兄蓝赛尔依然卧病在床 ,伤口溃烂,难以康复。凯冯爵士只有这三个儿子,眼看一个也保不住,便彻底为悲伤 和忧惧所淹没。泰一温一 向来倚重弟弟,而今别无他法,只能将理事的胆子托付给侏儒儿子。
重建费用耸人听闻,却又不能不办,因为君临乃全国第二大港口,规模仅次于旧镇,得尽快疏通河道,重开贸易。一妈一的,钱从哪里来?他甚至开始想念半月之 前扬帆远去的小指头了。他倒好,跑去迎娶莱莎·艾林,统治谷地,我则为他收拾烂摊子。欣慰的是,这回父亲总算肯把重任一交一 付给他。见鬼,他永远也不会提名我 为凯岩城的继承人,却会无所不用其尽地利用我,上次不还任命我为代理首相么?金袍卫士的小队长在烂泥门前为他开道,提利昂静静地思考。
君临三一妓一依旧统治着门内的市集广场,但如今已然荒废,石头和沥青桶散居四处。嬉戏的小孩们爬上长长的木制投掷臂,像群猴子似的在上面晃荡,互相追逐。
“待会记得提醒我,要亚当爵士分配金袍子在此看守,”骑过投石机之间时,提利昂吩咐波隆,“傻小子们非得摔下来,折了脖子不可。”这时上方传来一声 呐喊,一堆马粪掷在财政大臣前方不远处。提利昂的坐骑人立起来,几乎把他掀翻。“仔细想想,”他一边努力勒马一边说,“还是别管了,就让这帮一乳一臭未干的小 屁孩像熟南瓜似的落下来砸个稀烂。”
他的心情本就不好,而今这群顽童竟然当众羞辱他,更让他怒火万丈。日复一日,婚姻成了他最大的苦恼。珊莎·史塔克至今仍是处一女,而大半个城堡的人似 乎都知道!今早上马时,他就听见两名马童在背后叽叽咕咕,偷笑出声。他觉得连马儿都在嘲弄他。一直以来,提利昂每晚耐着一性一子假装履行义务,寄希望于婚姻的 实情不致泄露,可惜一切都归无用。不知是珊莎蠢到向她的侍女倾诉呢?——毫无疑问,她们都是瑟曦的人——还是瓦里斯的小小鸟在作怪?
有何区别?反正结果是他受人轻贱。整个红堡,不拿这当笑一柄一的似乎只有他的“夫人”。
珊莎过得也很凄惨。提利昂每每想打破她用礼貌编织的盔甲,给予她男人的慰籍,但他知道没用。不管嘴上说得多动听,在她眼底,他其实是个丑陋不堪的怪物。况且还是个兰尼斯特。
这就是他们给他的妻子,这就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她恨他。
同床 的夜晚是痛苦之源。提利昂习惯一裸一睡,而今却无法忍受。他的夫人被训练得很娴淑,从不说半句顶撞的话,但每当她看到他的身一体,那种目光简直让人无 地自容。于是他嘱咐她穿上睡袍。我想要她,他心想,是的,我也想要临冬城,但最想要的还是她,管她孩子还是女人。我想给她安慰,我想听她欢笑,我想她开开 心心地和我在一起,我想她把欢乐、痛苦、悲伤和欲一望与我分享。想到这里,他苦涩地笑了。是啊,我好希望自己如詹姆一般高大,像魔山一样强壮。
诸神慈悲!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雪伊。结婚的消息,提利昂不愿瞒她,在成婚的前一天,他吩咐瓦里斯将她带来相见。他们在太监的卧室同床 ,当雪伊为他宽衣解一带时,他扣住她手腕,将她推开。“等等,”他说,“我有件事必须跟你讲。明天……我就要和……”
“……珊莎·史塔克结婚。我知道。”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事连珊莎本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你怎么知道?瓦里斯讲的?”
“我送洛丽丝去圣堂祷告时,听见某个侍酒跟塔拉德爵士闲话,而他又是从一位恰好听见凯冯爵士和你父亲谈话的女仆那里听说的。”她挣脱抓握,将衣服流畅地拉过头。和从前一样,里面没穿内一衣 。“我不担心,她不过是个小孩子,您会搞大她的肚子,然后回到我身边来。”
他内心的一部分渴望相信她。相信她,他苦涩又嘲讽地想,唉,侏儒,雪伊果真是你渴望的一切啊。
烂泥道上人潮汹涌,但在金袍子的驱赶下,兵士和平民都为小恶魔的队伍让道。眼窝深陷的儿童群聚在旁,有的沉默呆望,有的放声乞讨。提利昂从钱包一皮里取 出一大把铜板,抛掷出去,孩子们旋即展开争夺,互相叫喊推挤。他们中的幸运儿大概今晚能吃上一块霉面包一皮。市集广场从未有过如此拥挤,提利尔家已运来无数补 给,但食物的价格仍高得离谱。六个铜板买一个南瓜,一个银鹿换一堆玉米,一枚金龙的价值则是一刀牛肉或六只骨瘦如柴的猪崽。虽然如此,买家依旧络绎不绝。 形容憔悴枯槁的男一女围满每一辆马车、每一个货摊,而那些凄惨无助的人则站在巷子口,陰郁地观看。
“这条路……”他们来到钩巷口,波隆开口问,“你想去……?”
“没错。”视察河滨只是幌子,提利昂另有目的。这件事他不想去做,但别无选择。于是他们离开伊耿高丘,朝维桑妮亚丘陵底部那堆由弯曲小巷组成的迷宫 走去。波隆当先领路,提利昂不时回头,查看是否有眼线跟踪,但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只有一个驱策马车的货郎,一个在窗边倒夜壶的老太婆,两个用木棍打闹的 小孩,三名押送俘虏的金袍子……他们看起来都很无辜,但他却不放心。八爪蜘蛛瓦里斯可不是那么好欺瞒的。
他俩转过一个拐角,接着是另一个,然后缓缓骑过一群妇女。波隆带他在弯曲的窄巷里穿梭,走了很长一段,经过破碎的拱门。马蹄“得得”地踏过石阶梯, 阶梯上有一具战斗中烧焦的马一尸一。这里的建筑又矮又挤,待波隆在一小巷口停下,前方的路已不容两人并骑。“前面转两个弯到头,那家伙就在最后一栋房子的地窖 里。”
提利昂翻下马。“在我返回之前,不准任何人出入。我不会待得太久。”他把手伸进斗篷,确保那些金龙还在隐藏的荷包一皮里。三十金龙!对这无赖而言,真是笔意外之财。他快步踱进小巷,一心只想早点完一事。
这间酒肆十分狭小,黑暗而潮一湿,墙上装点着硝石,天花板极矮,若是波隆进来,非得低头不可。提利昂·兰尼斯特则没这种烦恼。此时,前厅只有一个目光呆滞的女人坐在粗木吧台后面,她递给他一杯酸葡萄酒,说:“他在后面。”
后面的房间更黑,只在矮桌上有根摇曳的蜡烛,旁边是一壶酒。桌边的男人十分猥亵,他很矮——所谓的“矮”并非针对提利昂而言——稀梳的棕发,粉一红的脸颊,扣上骨扣的鹿皮夹克也遮掩不住他的大肚子。他用柔软的双手死死握着一把十二弦木竖琴。
提利昂在他对面坐下,“银舌西蒙?”
对方点点头,他头顶中央已经秃了。“首相大人,”他回话。
“错了,当今首相是我父亲。我只是他的听差。”
“您会再发达的,我相信,我相信,像您这样有本事的人可不多。亲一爱一的雪伊小姐告诉我,您最近结婚了,怎不叫上我呢?让我为您的婚宴表演一曲。”
“够了,我老婆最受不了别人叽叽喳喳,”提利昂道,“至于雪伊,咱俩都清楚她不是什么贵族小姐,假如你不提她的名字,我将非常感激。”
“遵命,首相大人,”西蒙说。
提利昂记得上次见到他时,只需稍加言辞,便能令他汗流浃背,而今这歌手却不知从哪儿找到几分勇气。大概是那壶酒的功劳,或者是我自己的失误——我威胁过他,却不曾实现,想必他把我当成无牙的狮子。想到这里,他叹口气,“别人都说,你是个极有天赋的歌手。”
“您这么讲,真是太好心了,大人。”
提利昂一逼一自己微笑,“依我看,你应该将你迷人的音乐传播到自一由 贸易城邦,布拉佛斯、潘托斯和里斯都堪称音乐之都,那里的人们对你这样的明星可谓礼敬 有加。”他一吮一了一口酒。很劣,也很重。“你可以周游九大城邦,好好享受音乐的快乐,就算一城待上一年,也决不会枯燥。”他伸手进斗篷,摸一到隐藏的金币。 “眼下港口有待重建,只好麻烦你前去暮谷城坐船,记住,我的部下波隆会为你准备上好的马匹,而我也将欣然提一供旅行费用……”
“可是,大人,”对方抗议,“您还没听过我唱呢。至少听一曲,好吗?”他的指头熟练地伸到琴弦上,轻柔的乐声随即充溢地窖。西蒙放声歌唱:他奔驰在 城里的街道,离开那高高的山岗马踏过鹅一卵一石阶小巷,带他到姑娘的身旁她是他珍藏的宝贝呀,她是他含羞的期望项链和城堡都是空呀,比不上姑娘的吻好“没完 呢,”换气的时候歌手声称,“噢,很长很长,尤其是叠句,自以为写得特别好:金手触一摸冰冰凉呀,而姑娘小掌热一乎一乎……”
“够了,”提利昂将拳头从斗篷里一抽一出来,把钱放在桌上,“这首歌再也不要让我听到,否则……”
“否则?”银舌西蒙放开竖琴,喝一口酒,“可惜,可惜。不过说实在话,正如我师傅的教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歌,这点您无法否认的。好吧,既然您不喜欢,我只好找识货的人啰。或许,去找太后?您父亲大人?”
提利昂一揉一揉一鼻子上的伤疤,缓缓地说:“我父亲对歌手毫不关心,而我老姐并没有某些人想象的那么慷慨。聪明的歌手应该明白,有时候沉默比歌唱挣得更多。”他认为自己说得够明白了。
西蒙没有忽略他的暗示,“我的价码很公道,大人。”
“很好,”提利昂一开始就担心三十金龙不足以平服事端,“说吧。”
“在乔佛里国王的婚宴上,”对方道,“歌手们将举行一次盛大的表演。”
“没错,上场的还有戏子、小丑和跳舞的熊。”
“熊只有一只,大人,”对瑟曦的一精一心安排,西蒙显然比提利昂在乎得多,“但歌手共有七位。包一皮括库伊家族的葛勒昂,‘妙指’蓓珊妮,伊蒙·科托因,伊 森人阿里克,‘琴手’哈米西,科里罗·昆延提斯和旧镇的奥兰多,他们将彼此竞争,奖品是一把镀金银弦竖琴……不幸地是,居然没人邀请全君临最最厉害的歌 手。”
“让我猜猜,你指的是银舌西蒙?”
西蒙谦虚地笑了,“大人您放心,我将在国王和朝廷面前证明我的实力。鄙人没有夸口,您瞧那哈米西,老得连歌词都背不住,而科里罗呢,带着可笑的泰洛西口音!包一皮您三句里听不懂一句。”
“表演由我亲一爱一的老姐亲自安排,我无从插手。退一步讲,就算把你安插一进去,也显得很不协调。你看,七大王国,七重誓言,七次挑战,七十七道大菜……八个歌手怎么成?总主教会如何评论呢?”
“您居然这么虔诚,真让我吃惊,大人。”
“我虔诚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形式无法更改。”
西蒙再喝一口酒,“其实……咱们做歌手的,一性一命都挺轻贱。我们在酒店和旅馆中表演,观众多半是无法无天的醉汉,假如您姐姐考虑的那七位人选中有谁出了意外,我瞧自己完全能替代。”
他狡诈地笑笑,仿佛对自己的暗示很满意。
“哼,不错,六位和八位一样不行。那好吧,我会一一确认他们的状况,假如有谁委实无法胜任,我会派波隆来通知你。”
“很好,很好,大人。”西蒙得意极了,在胜利的喜悦中,他变得滔一滔一不一绝,“我将在乔佛里国王的婚宴上好好表演,为满朝文武献上最优秀的作品,那些我 上千次弹唱的拿手歌谣。从前,我在酒坊巷弄里埋没……而今……对了,这也是新歌上场的最好机会。金手触一摸冰冰凉呀,而姑娘小掌热一乎一乎……”
“你放心吧,”提利昂道,“我以身为兰尼斯特的荣誉保证,波隆很快就会来找你。”
“很好,很好,大人。”秃顶的大肚子歌手再次拿起竖琴,沉浸在自己的迷梦中。
波隆和马儿等在巷子口。他一边扶提利昂上马,一边问:“我什么时候带这家伙去暮谷城?”
“不用了。”提利昂调转马头。“三天之后回来,告诉他‘琴手’哈米西断了胳膊。之后你得指出他的服装完全不合宫廷要求,必须立刻制作新袍子,要他马上跟你走。他会乐意的。”提利昂扮个鬼脸。“你可以留下他的舌头——但愿那真是银舌。其余部分,要干净彻底地从世界上消失。”
波隆咧嘴而笑,“跳蚤窝里有不少食堂专门做一种褐汤,听说里面什么肉都有。”
“哼,横竖我是不吃。”提利昂踢马前进。他想洗澡,越热越好。
可惜这点安慰他也未能享受,刚到房间,波德瑞克·派恩便告诉他立刻赶去首相塔。“大人想见您,我是说,首相大人,泰一温一 公爵。”
“我知道首相是谁,”提利昂道,“我掉了鼻子,可没掉脑子。”
波隆忍俊不禁,“别把这小子吓傻啰。”
“有关系吗?反正他从不思考。”提利昂感觉事有蹓跷,难道父亲也知道了?泰一温一 可不会找他共进晚餐或喝酒,中间一定有问题。
当他走进父亲的书房,只听有人正在解释:“……剑鞘用樱桃木做,红皮革包一皮裹,装饰一排纯金狮子头,眼睛用石榴石……”
“用红宝石,”泰一温一 公爵道,“石榴石缺乏火气。”
提利昂清清喉咙,“大人,您找我?”
父亲抬眼一看,“不错,你先过来看这个。”桌子上有个油布包一皮裹,公爵手中则有一一柄一长剑。
“这是给乔佛里的新婚贺礼,”他告诉提利昂,一边左右检查剑锋,光线穿过钻石形状的窗棱照耀在既黑且红的刃面上,剑一柄一和圆头则闪耀着金光。“那些闲人一天到晚谈论史坦尼斯和他的魔法剑,咱们也不能给比下去。我要送给乔佛里国王一件特别的武器。”
“这玩意儿小乔可举不动,”提利昂评论。
“他会长大的,来,你试试。”他将长剑剑一柄一在前递过来。
它比他料想中轻。他拿它上下翻转,终于明白其中原因——世上只有一种金属可以打造得如此细薄,同时还不失致命的威力,这些波纹,都是锻治时千锤百炼的印记。“瓦雷利亚钢剑?”
“对,”泰一温一 大人道,语气里透出极度的满足感。
终于到手了,父亲?瓦雷利亚钢剑是稀世之宝,流传至今的只有几千把,其中约有两百在维斯特洛大一陆 ,但没有一把属于兰尼斯特家族,父亲每每为之扼腕。 古代的凯岩王有过一把著名的瓦雷利亚巨剑“光啸”,后来国王托曼二世带它前去瓦雷利亚进行那愚蠢的冒险,人剑便双双失落。提利昂的小叔叔吉利安,那位活泼 的叔叔,也于八年前在寻找族剑的旅途中一去不返。
泰一温一 公爵至少三次找到王国中穷苦潦倒的家族,提出愿用重金购买对方的瓦雷利亚钢剑,但均被回绝。世家望族乐意与兰尼斯特家族结亲,然而族剑之事,无可商量。
提利昂不知这把如何得来。重新打造的么?世上知道如何锻冶瓦雷利亚钢的武器师傅屈指可数,而制造这种物臼的秘密早在末日降临古瓦雷利亚时便告失传。 “色泽挺奇特,”他将剑在日光下翻转,品评道。大多数瓦雷利亚钢剑都沉暗乃至于黑,但这一把除了暗色,还蕴涵了一股深沉的红。两种色彩相互一交一 割,每道波纹 各不相同,好似暗夜和血红的波涛在互相搏斗。“怎么回事?我没见过这样的剑。”
“我也没见过,大人,”武器师傅说,“我必须承认,颜色不在意料之中,我很惊讶自己能做出这样的成品。您父亲大人要我将剑染成兰尼斯特家族的绯红, 我便遵令而行。其中过程非常艰苦,瓦雷利亚钢异常顽固,正应了我们匠人间那句俗话‘撼山易,撼古剑难’。我用了几十道咒语,一点一点将红色渗进去,而它持 续抵抗,好象能吸收一切颜色。所以您看,这些波纹有的黑,有的红,就是这个缘故。两位兰尼斯特大人,若是您们不满意,我可以再试一次,只是时间上——”
“不必,”泰一温一 公爵说,“这样就好。”
“绯红的剑会更漂亮,但说实话,现在这样却有舏人气势,”提利昂道,“奇幻的美让它无与伦比,我想,这把剑真正做到了世上无双。”
“不错,”武器师傅伸手到桌上,解一开油布,拿出第二把剑。
提利昂放下乔佛里的剑,拿起另一把。两把剑即便不能称为孪生兄弟,也必定是近亲。只是后者比前者更厚重,宽度和长度分别增加了半寸和三寸。两者的力 度和色泽完全相同,共同拥有黑红两种波纹。这第二把剑从剑一柄一到顶端开了三道深深的血槽,国王的剑只开了两道。小乔的剑一柄一装饰更华美,两头嬉戏的怒吼金狮, 用红宝石的爪子互相搏斗,但两者的握一柄一皆包一皮裹了一精一加工的上好红皮革,圆头是黄金狮子头。
“神兵,”即便握在提利昂这样的菜鸟手里,这把剑也仿佛有了生命,“它的平衡感真是无以复加。”
“这把是给我儿子的。”
不用问是哪个儿子。提利昂默默地放下詹姆的剑,心里不禁好奇罗柏·史塔克会不会放哥哥回来。父亲一定得到了什么消息,否则怎会专门铸剑呢?
“你干得很好,莫特师傅,”泰一温一 公爵夸奖武器师傅,“去吧,总管会支付一切费用,别忘了,剑鞘上要用红宝石。”
“是,大人,您真是太慷慨了。”对方将两把剑重新放入油布包一皮裹,夹在腋下,随后跪地。
“能为首相大人服务,真是无上的荣幸,这两把剑,我将在国王成婚的前一天献上。”
“不可误期。”
随后卫兵护送武器师傅离开,提利昂爬上凳子。“瞧……一把给小乔,一把给詹姆,而您的侏儒儿子连把匕首也没有。这不太公平吧,父亲?”
“所得的金属只够打造两把剑,三把是不成的。你想要匕首,去军械库随便挑就好。劳勃收集了一百多把上等货。别的不说,单吉利安送他做结婚贺礼的那把 就是奇物,刀刃镀金,握一柄一是象牙,圆头则为蓝宝石。来自异域的东西也很丰富,这十几年来,海外诸国使节摸透了劳勃的脾气,每次都献上宝石匕首和镶银剑。”
提利昂微笑:“想讨好劳勃,他们不如献上自己的女儿咧!”
“没错。他虽一爱一匕首,但一生中只使用过一把,那是小时侯琼恩·艾林送他的。”泰一温一 公爵挥挥手,示意不再谈论劳勃国王及他的匕首。“你去河滨视察,情况如何?”
“一片狼籍,”提利昂道,“甚至还有死人死马未被埋葬。重开港口之前,务必疏通黑水河,因为到处都是沉船。此外,四分之三的码头亟需修缮,许多部分必须彻底拉倒重建。整个鱼市完全毁灭,临河门与国王门被史坦尼斯的攻城锤损毁,得着手更换……费用合计起来,十分庞大。”
你不是拉屎都有黄金吗,父亲?快快找个地方方便吧。他想这样说,但很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找钱是你的事。”
“是么?上哪儿找?我告诉过你,国库早就空了。事实上,我们连炼金术士和铁匠的账都没结清,瑟曦居然还要我负责乔佛里婚礼一半的费用——想想看,那七十七道该死的菜,一千位宾客,装满鸽子的巨型派饼,歌手,戏子……”
“铺张自有铺张的用处。这是向全天下展示我们凯岩城富裕和力量的最好机会。”
“那么,费用应当全记在凯岩城账上。”
“到底怎么回事?我见过小指头的帐本,经由他的打理,财政收入比伊里斯时代整整提高了十倍。”
“你不见开支增加多少!劳勃挥霍钱财就跟他挥霍‘种一子’一样慷慨。此外,小指头的钱多半是借的——对此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他从你这儿借得最多。不错,他的确生财有道,可惜增加的财富又为贷款的利息所抵消。你愿意勾销国库拖欠兰尼斯特家族的债务吗?”
“当然不行。”
“那么,照我看来,七道菜完全足够,宾客数目也应缩减到三百人。事实上,不要什么跳舞的熊也能举办一次美满的婚礼。”
“这样的话,提利尔家会把我们当吝啬鬼。我的决心不变,一操一办婚礼和河滨重建的事都必须执行,假如你找不到钱,我就换一个财政大臣。”
如此迅速的去职将让提利昂无颜见人。“……一妈一的,我去找!”
“这是你的职责。”父亲说,“此外,你还得把你老婆的床 找到。”
他果然知道了。“我知道它在哪儿,谢谢你的关心。这件家具放在窗子和壁炉之间,上面有天鹅绒罩子和鹅毛床 垫。
“我很高兴你没忘记。下一步,你要试着去了解和征服这张床 上的女人。”
女人?她还是个孩子。“是八爪蜘蛛在你耳边嘀咕,还是应该感谢我亲一爱一的老姐呢?”瑟曦自己的床 上秘密提利昂从未泄露,他还以为她不会过分到这般地步呢。“告诉我,为何珊莎所有的侍女都是瑟曦的人?居然连我的卧室都不放过,简直恶心透顶!”
“你不喜欢谁,尽可以赶走重新雇,这是你身为一家之主的权利。我关心的只是你何时能履行婚姻义务,这件事……说实话,令我有些困惑。你和一妓一女乱搞是出了名的,这个史塔克家的女孩究竟有什么问题?”
“我他一妈一的把雞一巴插一进谁的身一体关你什么事?”提利昂臼问,“珊莎还小。”
“还小?她哥哥一死,她就是临冬城的主人。你越早占有她,就离北境之主的地位越近,关键在于让她怀孕。需要我提醒吗?没有完满的婚姻是可以随时废除的!”
“那是总主教或宗教会议的事,我看不必担心,咱们亲一爱一的总主教大人不过是个橡皮图章,叫他说一他不敢说二,比月童还听话。”
“或许我该把珊莎·史塔克一交一 给月童才对,至少他知道怎么对付女人。”
提利昂紧紧一抓住椅子扶手,“够了,我听够了这些关于我老婆的议论。既然说到这个,为何不谈我老姐即将来临的婚礼?记得——”
泰一温一 公爵不让他说完,“梅斯·提利尔拒绝让他的继承人维拉斯迎娶瑟曦。”
“拒绝咱们家可一爱一的瑟曦?”提利昂开始感到有趣了。
“当我首度提议时,提利尔大人似乎并不反对,”父亲说,“但一天之后,一切就全变样了。
都是那老太婆的功劳,她使出百般解数吓阻他儿子。据瓦里斯说,她告诉公爵,你姐姐年纪大又放一荡,不配她宝贝的独腿孙子。”
“瑟曦或许会喜欢上他咧,”提利昂微笑。
泰一温一 公爵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这次提议,她不知情,我也不准备让她知道。从今往后,对我们家族而言,这件事从未发生过,记清楚,从未发生过。”
“是嘛?”提利昂怀疑父亲会让提利尔公爵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为此“还债”。
“眼下问题的本臼并没有变,你姐姐必须嫁出去,但对象该换谁?我有几个候选人——”
他还不及说,便传来扣门声,一名卫兵通报派席尔大学士求见。“请他进来,”泰一温一 公爵道。
派席尔拄着藤杖,颤巍巍地走近来,行到中途,他死死瞪着提利昂,目光好似能凝固牛一奶一。
他曾谓为可观的白一胡一 子——被某人不幸地削掉后——如今变得稀疏而脆弱,只剩几根难看的粉色发一丝垂在下巴。“首相大人,”老人一边说,一边极尽所能地弯腰鞠躬,“黑城堡又有信鸦过来。
我们可否私下谈谈?”
“不必,”泰一温一 公爵挥手让国师落座,“提利昂可以留下。”
噢噢噢,是嘛?他一揉一揉一鼻子,凝神倾听接下来的话题。
派席尔清清喉咙,咳嗽了半天。“这封信和上次一样,由那个叫波文·马尔锡的人送出。他自称代理城主,信上说,莫尔蒙大人发现大批野人正兼程南下。”
“长城之外的土地能供一应的人口殊为有限,所以——”泰一温一 公爵不为所动,“——这种警告真是陈词滥调。”
“可是,大人,这回莫尔蒙的报告从鬼影森林里传来,他说自己正遭到攻击。此后不久,信鸦们纷纷归还,但没一只绑有信息,因此这个波文·马尔锡认为莫尔蒙大人和守夜人的巡逻队已遭不测。”
提利昂相当喜欢老杰奥·莫尔蒙,喜欢他粗一鲁的幽默和会说话的鸟。“消息可确定?”他问。
“不能确定,”派席尔承认,“基于莫尔蒙的队伍无一归来的事实,波文·马尔锡推测他们悉数为野人所杀,而野人的目辬正是长城。”他伸手到袍子里取出一张信纸,“这是信的原件,大人,发给五位国王,恳求将能搜罗到的人手全部调拨给他。”
“五位国王?”父亲颇为不悦,“维斯特洛只有一个国王,这帮穿黑衣的白痴想从陛下这里讨点便宜,先懂得识时务再说。你回信的时候,告诉他,蓝礼丢一了一性一命,而其他几个不过是叛臣贼子。”
“他们会了解的,大人。长城毕竟地处偏远,消息闭塞,”派席尔伸伸脖子,“那么,马尔锡的要求怎么办呢?似乎应该召开御前会……”
“毫无必要。所谓的守夜人军一团一 ,不过是小偷、杂种、杀人犯和乡野匹夫的集合,他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当然,若有人约束,也能收归我用。目前就是机会,莫尔蒙死了,他们得有个新司令。”
派席尔陰险地看了提利昂一眼,“您真是一语中的,大人,我正好有合适人选,杰诺斯·史林特。”
提利昂可不喜欢这提议。“守夜人军一团一 的总司令向来由黑衣兄弟们自行选举,”他提醒他们,“而史林特大人只是个新人,我很清楚他的情况,正是我把他送去的。短短时日,他怎可能超越前辈们当选呢?”
“因为,”父亲缓缓地说——那声调似乎在嘲讽提利昂的单纯,“他们若不乖乖选他,就一个援兵也得不到。”
一妈一的,这招好狠,提利昂倾身向前,“但是父亲,请听我一言,杰诺斯·史林特实在是个无能之辈,影子塔和东海望的长官都比他强。”
“影子塔的守备队长来自海疆城的梅利斯特家,东海望的则是位铁民。”很明显,泰一温一 公爵不相信他们能为他所用。
“杰诺斯·史林特是屠夫之子,”提利昂继续规劝父亲。“你自己也告诉过我——”
“我记得我说过什么,但黑城堡不是赫伦堡,守夜人也不等于御前会议。每样工具都有其专门的用途,而每个任务都需要专门的工具。”
提利昂为父亲的固执而恼火,“听我说,杰洛斯大人是个名不副实的恶棍,况且谁出价高,他就会倒向谁。”
“我把这视为他最大的优点,试问谁能比我们出价更高呢?”他转向派席尔,“立刻去写信,告诉他们乔佛里国王对莫尔蒙总司令以身殉职的高尚行为感到无 比钦佩,并致以诚挚的哀悼,遗憾的是,由于叛臣贼子四处作乱,一时一抽一不出多余人手。但只要后顾无忧,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因此守夜人军一团一 必须以行动来维护 王权。在信的末尾,告诉马尔锡,代陛下向他忠实的朋友和仆人——杰洛斯·史林特大人——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是,大人。”派席尔点点满是皱纹的头,“您真高明,我即刻去办。”
我真该削下你的脑袋,而不是一胡一 子,提利昂心想,我真该把史林特和他亲一爱一的朋友亚拉尔·狄姆一起推到海里去。至少在银舌西蒙身上,我没有犯下同样的错误。看见了吗,父亲?他想声明,看见我学得多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