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听到名字上前领回英文考卷,才一瞥就让友彦想闭上眼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万万没想到竞如此凄惨——这次期末考每一科都惨不忍睹。
不必多想,原因他心知肚明,因为他完全没有准备。他虽然偶尔会顺手牵羊,算不上什么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好歹是个考前会抱抱佛脚的普通学生,从来没有像这次毫无准备便应考。准确地说,他并不是没有准备。他也曾坐在书桌前,试图至少猜
猜题。可是,他完全定不下心,就连猜题都做不到。无论他如何想尽办法专心念书,脑袋似乎只会提醒他那件事,不肯接收最重要的课业内容。结果就是这种下场。
得小心别让老一妈一看到——他叹了口气,把考卷收进书包一皮。
放学后,友彦来到位于心斋桥的新日空酒店咖啡厅。那里明亮宽敞,透过玻璃可以望见饭店中庭。
他一抵达便看到花冈夕子正坐在角落的老位置看着文库本,白色帽檐压得很低,戴着一副圆边太陽镜。
“怎么了?还遮着脸。”友彦边在她对面坐下边问。
她还没开口,服务生就来了。“啊,我不用了。”他回绝道。夕子却说:“点个东西吧,我想在这里说话。”
她急迫的语气让友彦有点纳闷。
“那,冰咖啡。”他对服务生说。
夕子伸手拿起还剩三分之二的金巴利苏打,喝了一大口,然后呼地舒了口气。“学校的课上到什么时候?”
“这个星期就结束了。”友彦回答。
“暑假要打工吗?”
“打工……你是说一般的打工?”
友彦这么一说,夕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是呀,这还用问吗?”
“现在还没那个打算,累得半死,却赚不了多少。”
“哦。”夕子从白色手提包一皮中拿出盒柔和型七星,一抽一出了烟却只夹在指尖,也不点火。友彦觉得她似乎很焦虑。
冰咖啡送了上来,友彦一口气喝掉一半。他觉得很渴。“哎,怎么不到房间去?”他低声问道,“平常你都直接去。”
夕子点着烟,接连吸了几口,然后把一抽一不到一厘米的烟在玻璃烟灰缸中摁熄。“出了点问题。”
“什么?”
夕子没有立刻回答,更令友彦感到不安。“到底怎么了?”他凑近桌子问道。
夕子看看四周,才直视着他。“好像被叔叔发现了。”
“叔叔?”
“我老公。”她耸耸肩,或许想尽力让情况看来像是个玩笑。
“被他抓住把一柄一了?”
“他还不确定,不过也差不多了。”
“怎么会……”友彦说不出话来,血液仿佛逆流,通体发烫。
“对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明知道绝对不能被他发现的。”
“他怎么发现的?”
“好像是有人看到了。”
“看到了?”
“好像是被认识的朋友看到了,那个朋友多嘴告诉他‘你太太跟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在一起聊得很开心’什么的。”
友彦环顾四周。突然之间,他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目光。看到他这个动作,夕子不禁苦笑。“可是,我老公是说他看我最近的样子,早就觉得怪怪的,说我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他这样说也有可能。在一起后,我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明明应该多加
小心的,却疏忽了。”她隔着帽子搔搔头,又摇摇头。
“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他问我是谁,叫我把名字招出来。”
“你招了?”
“怎么可能?我才没那么傻呢。”
“这我知道……”友彦喝光冰咖啡,仍无法解渴,又大口喝起玻璃杯里的水。
“反正,那时候我装傻混过去了。他好像还没有抓到实质把一柄一,可是,大概只是迟早而已。照他的个一性一,很可能会去请私家侦探。”
“要是那样就糟了。”
“嗯,很糟。”夕子点点头,“而且,有件事我觉得怪怪的。”
“什么事?”
“通讯箍。”
“怎么了?”
“有人翻过我的通讯簿,我本来是藏在化妆台一抽一屉里的……如果有人翻过,一定是他。”
“你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
“没写名字,只有电话号码,不过可能已经被他发现了。”
“有电话就能查出姓名住址吗?”
“不知道。不过,只要有心,也许什么都查得出来。他人脉很广。”
依夕子所言想象她丈夫的形象,友彦非常害怕。被一个成年男子恨之入骨,这种事他连做梦都没想过。
“那……怎么办?”友彦问。
“我想,我们暂时最好别见面。”
他无力地点头。高二的他也能理解,照她说的话做最为妥当。
“去房间吧。”夕子喝光金巴利苏打,拿着账单站起身。
他们两人的关系已持续大约一个月。最初的相遇当然是在那间公寓,马尾女就是花冈夕子。
他并不是喜欢上她,只是无法忘记初次体验得到的快十感。自那天后,友彦不知道自一慰过多少次,但每次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再一逼一十真的想象都不及真实记忆刺激。
结果,友彦在首次见面后第三天打电话给她。她很高兴,提议单独见面,他答应了。
花冈夕子这个名字是她在酒店的床 上告诉他的,她三十二岁。友彦也说了真名,学校和家里电话也一并告诉了她。他决定将答应桐原的事置于脑后,夕子技巧高超的一操一弄已使他失去了判断能力。
“我朋友说有个派对可以和年轻男生聊天,问我要不要去。喏,就是上次那个短发的。我觉得好像很有意思,就去了。她好像去过好几次,不过我是第一次,我好紧张哦!幸好来的是像你这么棒的男生。”说完,夕子便钻进友彦的臂弯。她连撒娇
都很有技巧。
最令友彦吃惊的,是她付给桐原两万元。原来有一万多元被桐原私吞了,怪不得他那么勤快,友彦这才恍然大悟。
友彦每星期和夕子见两三次面。她丈夫好像是个大忙人,所以她晚归也无所谓。离开酒店时,她总会给他五千元钞票,说是零用钱。
明知不应该这么做,友彦却仍继续和有夫之妇幽会。他沉溺在一性一愛游戏里,即使期末考迫在眉睫,情况也没有改变,结果
就如实反映在成绩上。
“真讨厌,暂时见不到你了。”友彦压在夕子身上说。
“我也不愿意呀。”
“难道没办法了?”
“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情况有点不太好。”
“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不知道,真希望能快点见面。隔得越久,我就会变得越老了。”
友彦抱一紧她细瘦的身躯,一想到下次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他便把全身能量都释放在她身上,不留一丝遗憾。
异状发生在第三次结束后。
“我去上个厕所。”夕子说。有气无力的语气是这时候常有的现象。
“好。”友彦说着从她身上离开。
她撑起赤一裸一的上半身,突然闷一哼一声,再度瘫回床 上。友彦以为她大概是突然起身时头晕,以前她也经常如此。然而,她一动不动。友彦以为她睡着了,推了推,但她完全没有醒转的样子。
友彦脑中浮出一个念头,不祥的念头。他滚下床 ,战战兢兢地戳了戳她的眼皮,她依然毫无反应。他全身无法控制地发一抖,不会吧,他想。怎么可能会这么可怕……
他触一摸她单薄的胸膛,然而,正如他担心的那样,他感觉不到她的心跳。
6
友彦发现酒店房间钥匙还在口袋里,是在快回到家的时候。完蛋了!他咬住嘴唇。房间里要是没有钥匙,酒店的人一定会生疑。但是,该怎么办?他绝望地摇头。
当友彦明白花冈夕子已一命呜呼时,曾考虑立刻打急救电话。但是,这么一来,便必须表明自己和她在一起,他不敢这么做。何况,就算叫医生来也是枉然,她已经回天乏术。
他迅速穿上衣服,带着自己的东西冲出房间,躲闪着不让别人看见脸孔,离开了酒店。
但是,搭上地铁后,他发现这样根本于事无补。因为已经有人知道了他们俩的关系,那人偏偏是花冈夕子的丈夫,一个最要命的人。从现场的情况,他一定会推断和夕子在一起的,就是叫园村友彦的高中生,然后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警察
一详细调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证实。完了,他想,一切都完了。这件事要是被公开,他的人生就毁了。
回到家时,母亲和妹妹正在客厅吃晚餐。他说在外面吃过了,便直接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他想起桐原亮司。
花冈夕子的事情一旦曝光,那间公寓的事他自然得告诉警察。这么一来,桐原势必也无法全身而退,他的行为与皮条客殊无二致。必须跟他说一声,友彦想。
友彦溜出房间,来到放置电话的走廊,拿起听筒。客厅里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他暗自祈祷家人多看一会儿电视,看得专心一点。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桐原的声音。友彦报出名字,桐原似乎颇感意外。
“什么事?”也许是有所察觉,桐原的语气听来很警惕。
“出事了。”友彦艰难地说,舌头几乎打结。
“怎么?”
“这个……电话里很难解释,说来话长。”
桐原沉默片刻,随后才道:“该不会是跟老女人有关吧?”
一开口就被他言中,友彦无话可说。听筒里传来桐原的叹气声。“果然被我说中了。是上次绑马尾的女人,是不是?”
“对。”
桐原再度叹气。“怪不得那女人最近都没来,原来是跟你签了个人契约。”
“不是签约。”
“哦,那是什么?”
友彦无言以对,擦了擦嘴角。
“算了,在电话里说这些也没用。你现在在哪里?”
“家里。”
“我现在就过去,二十分钟就到,你等我。”桐原径自挂了电话。
友彦回到房间,想想能够做些什么。但是,头脑一片混乱,思绪根本无法集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桐原果真在二十分钟后准时出现。到玄关开门时,友彦才知道他会骑摩托车。问起时,他以“这不重要”一语带过。进入狭小的房间,友彦坐在椅子上,桐原在榻榻米上盘腿而坐。桐原身旁放着一个盖着蓝布、小型电视机大小的四方形物体,那是友彦的宝贝,每一个被他请进房的人,都得听他炫耀一番,但他现在没那个心情。
“好了,说吧。”桐原说。
“嗯。可是,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全部,全部说出来。你大概把答应我的事当放屁,就先从那里开始吧。”
因为事情正如桐原所说,友彦无法反驳。他干咳一声,一点一滴地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桐原脸上的表情几乎没变,然而,从他的动作可以明显看出他越听越生气。他不时弯曲手指发出声音,或用拳头捶打榻榻米。听到今天的事时,他终于变了脸色。“死了?你确定她真的死了?”
“嗯,我确认了好几次,错不了。”
桐原叹了一声:“那女人是个酒鬼。”
“酒鬼?”
“对。而且年纪一大把了,和你干得太猛,心脏吃不消。”
“她年纪也没多大啊,不是才三十出头吗?”
听友彦这么说,桐原的嘴角猛地上扬。“你昏头啦,她都四十好几了!”
“……不会吧?”
“错不了,我见过她多次,清楚得很。她是个喜欢处一男的老太婆,你是我介绍给她的第六个小伙子。”
“怎么会!她跟我说的不是这样……”
“现在不是为这些震惊的时候。”桐原一脸不耐,皱着眉头瞪向友彦,“然后呢?那女的怎样了?”
友彦垂头丧气地迅速说明情况,还加上他的看法,认为自己大概躲不过警察的追查。
桐原嗯了一声。“我明白。既然她丈夫知道你,要瞒过去的确很难。没办法,你就硬着头皮接受警方的调查吧。”口气听起来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我准备把事情全说出来,”友彦说,“在那间公寓发生的事当然也包一皮括在内。”
桐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抓了抓鬓角。“那就麻烦了,那样事情不能光说是中年女子玩火就可了结。”
“可要是不说,怎么解释我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那种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就说是你在心斋桥闲逛时被她找上的不就得了?”
“……要说谎骗过警察,实在没把握。搞不好他们一一逼一十问,我就全撂了。”
“真弄成那样,”桐原再度瞪向友彦,用力捶着双膝,“我背后的人就不会不管了。”
“你背后?”
“你以为光靠我一人就能做那种生意?”
“黑道?”
“随你怎么想。”桐原把头向左右弯了弯,弄得关节噼啪作响,随后他疾如闪电般劈手抓住友彦的衣领。“反正,如果你惜命,最好不要多嘴。这个世界上,比警察还要恐怖的人多得是。”他凶狠的语气让友彦不敢回嘴。可能认为这样就算已说服了友彦,桐原站起来。
“桐原……”
“什么?”
“没事……”友彦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桐原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就在这时,覆着四方形盒子的蓝布掉落下来,露出友彦心一爱一的个人电脑。
“嗬!”桐原睁大了眼睛,“这是你的?”
“嗯。”
“原来你有这种好东西。”桐原蹲下来查看,“你会写程序?”
“Basic大致都会。”
“Assembler呢?”
“会一点。”友彦边答边想,原来桐原对计算机很在行。Basic和Assembier.都是计算机语言的名称。
“你有没有写程序?”
“写过游戏程序。”
“给我看。”
“下次吧……现在不是看那种东西的时候。”
“照我说的做!”桐原单手抓住友彦的领口。
慑于桐原的气势,友彦从书架上取出资料夹,里面是他记载流程图和程序的纸张。他把资料夹一交一 给桐原。
桐原认真地端详起来。不久,他合上资料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友彦想开口询问,但欲言又止,因为桐原嘴唇在动,不知在嘟嚷什么。
“园村,”桐原终于开口了,“你要我帮你吗?”
“嗯?”
桐原面向友彦。“照我的话去做,你就不会有麻烦,也不会被警察抓去。我可以让那女人的死变得跟你毫无关系。”
“你办得到?”
“你肯听我的?”
“肯,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友彦急切地点头。
“你什么型的?”
“什么?”
“血型。”
“哦……O型。”
“O型……很好。你用套子了吧?”
“套子?你是说保险套?”
“对。”
“用了。”
“好!”桐原再度起身,朝友彦伸出手,“把酒店钥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