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坎布恩呆在楼下空荡荡的门厅里。
“我看见你上楼的,”他有些兴奋地说,“他还好吗?决斗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知道。”她感到恼火,因为他说起决斗来就像在说马戏一团一似的,把麦基斯克当作了悲剧一性一的小丑。
“你跟我一起去吗?”他问道,似乎他已经定好了座位,“我租了旅馆的汽车。”
“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我想,我也许会受到惊吓而少活几年,但不管怎样我不愿意错过机会。我们可以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
“你为什么不叫一邓一弗莱先生跟你去呢?”
他的单片眼镜掉了下来,而眼下没有胸一毛一来藏他的眼镜了。他挺一直了身一子。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哎,恐怕我去不了。我母亲不会喜欢这种事。”
当萝丝玛丽走进自己的房间,斯皮尔斯夫人睡眼惺松地醒来,向她叫道:
“你上哪儿去了?”
“我怎么也睡不着觉。一妈一,你再睡吧。”
“到我的房间来。”听到她在一床一上坐起来,萝丝玛丽走进去,把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为什么你不去看看呢?”斯皮尔斯夫人问道,“你不必走近,但事后你可以帮个忙。”
萝丝玛丽不喜欢自已作为旁观者的形象出现,因此迟疑着不想去。斯皮尔斯夫人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她恍惚地想起她做医生妻子时夜里丈夫应患者家属的请求去出诊。“我希望你出去走走,做点事,不要老依赖我——你为雷尼的宣传活动做过更难的事呢。”
萝丝玛丽不明白为什么她应该去,然而她听从了这自信、清晰的声音。她十二岁那年,这声音将她送进了巴黎奥德翁剧院的舞台入口处,出来时,还是这声音迎候着她。
当她在台阶上看见艾贝和麦基斯克离去时,心想她可以解脱了——但过了一会儿,旅馆里的汽车绕过拐角开了过来。坎布恩高兴地叫了起来,把她拉上车坐在他身边,
“我就躲在那儿,因为他们可能不让我们去。我还带了电一影摄影机,你瞧。”
她无奈地笑笑。他是如此可怕,甚至不只是可怕,简直是丧失人一性一了。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麦基斯克夫人不喜欢戴弗夫妇?”她问,“他们待她很不错的呀。”
“噢,不是这么回事。问题是她看到了什么东西。因为巴尔邦的缘故我们至今还不能确切地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么并不是这个使你如此伤心的喽。”
“噢,不是,”他说,声音突然变了,“那是我们回到旅馆后发生的另一件事,但现在我不放在心上了——我完全撒手不管了。”
他们跟着另一辆车向东而行,沿着海岸经过瑞昂莱潘①,那儿一家新的娱乐场正从平地而起。时间过了四点,蓝灰色的天空下,第一批渔船正嘎吱嘎吱地出港驶向淡灰绿色的大海。接着他们离开大路,朝偏僻的乡村开去——
①法国地名。
“这是去高尔夫球场,”坎布恩说,“我敢肯定那就是他们决斗的地方。”
他说对了。艾贝的车在前面停了下来。这时,东方一抹红黄色,看来又是一个火一辣辣的日子。让旅馆的汽车开进松树林,萝丝玛丽和坎布恩就隐在林中的一陰一影里,挨着那片高尔夫球场。在白晃晃的球道上,艾贝和麦基斯克正踱着步,后者时个时地抬起头来,活像一只东(口臭)西(口臭)的野兔。此时,在远处一棵树旁出现了人影,这边的观察者辨认出是巴尔邦和他的法国助手——那助手腋下还夹一着手槍盒呢。
麦基斯克有些惊惶,他溜到艾贝身后,喝了一大口白兰地。他茫然失措地向前走去,几乎要径直闯到对方跟前了,但艾贝拦住他,自己走上前去同那个法国人一交一谈。这时,太一陽一已跃出地平线。
坎布恩抓住萝丝玛丽的手臂。
“我受不了了,”他急促地几乎发不出声地叫起来,“这太过分了。这会要我的——”
“松手!”萝丝玛丽断然说道。她用法语慌乱地低声祈祷了几句。
当事人面对面地站着,巴尔邦的衣袖一直卷到膀子上。一陽一光下他的眼堵塞神烦躁不安,但他用手掌拂拭一下裤缝时姿势倒还优雅。麦基斯克喝了白兰地,显出无所谓的样子,他还撅一起嘴吹了一声口哨,伸着他的长鼻子漠然地东张西望,这时艾贝手中拿着块手绢走上前去。那个法国助手站着背过脸去。萝丝玛丽极度悲悯地屏住了呼吸,同时怀着对巴尔邦的恨意紧一咬着牙齿,随后听见:
“一、二、三!”艾贝扯着嗓子喊道。
他们同时开了槍。麦基斯克晃了晃身一子但站住了。两个人都没有打中对方。
“行了,这就够了!”艾贝叫道。
决斗者走上前来,每个人都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巴尔邦。
“我宣布我并不满意。”
“什么?你肯定满意了,”艾贝不耐烦地说,“你只是不明白罢了。”
“你那位拒绝再打一槍?”
“你真说对了,汤米。你执意要进行这场决十,我的当事人奉陪了。”
汤米轻蔑地笑笑。
“这个距离太荒唐了,”他说,“我可不一习一惯这样的闹剧——你的那位必须记住,他现在可不是在美国。”
“嘲笑美国没有用。”艾贝颇为严厉地说。然后他又用一温一和的语气说:“事情到这儿就行了,汤米。”他们激烈地争辩了一会——随后巴尔邦点点头,对他刚才的对手冷冷地欠了欠身。
“不握一下手吗?”那个法国医生提议。
“他们彼此早就认识。”艾贝说。
他转向麦基斯克。
“过来,我们离开这儿吧。”
他们快步走开时,麦基斯克欣喜地紧紧一握住他的手臂。
“等一会!”艾贝说,“汤米要收回他的手槍。他也许还用得着呢。”
麦基斯克把手槍递给他。
“让他见鬼去吧,”他粗一暴地说,“对他说他可以——”
“要我对他说你还想再打一槍?”
“嗨,我打过一槍了,”他们往前走时麦基斯克喊道,“我的表现相当不错,不是吗?我可不是胆小鬼。”
“你是个醉鬼。”艾贝抢白了他一句。
“不,我不是醉鬼。”
“好吧,那么你不是醉鬼。”
“就算我喝了点酒,为什么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随着自信心一点点增加,他一温一怒地瞪着艾贝。
“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他执拗地问。
“要是你不明白的话,那说什么也没用。”
“难道你不知道战争期间所有的人一直都是醉醺醺的吗?”
“好了,我们就忘了这事吧。”
然而事情还没有全部了结。身后杜鹃花丛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医生匆匆地来到他们身旁。
“对不起,先生们,”他气喘吁吁地说,“你们还没有付给我酬金吧?自然这只是提供治疗的费用。巴尔邦只有一张一千法郎的支票,因此他无法付账,而另一位先生又把钱包丢在家里了。”
‘你该想到法国人会考虑这种事的。”艾贝说。随后他转向医生,“多少钱?”
“让我来付这笔钱!”麦基斯克说。
“不用,我带了钱。我们的处境都不太妙。”
艾贝向那医生付钱,麦基斯克突然转身走进灌木丛,在那儿呕吐起来。他的脸色较光前更为苍白,但他还是大摇大摆地同艾贝一起,披着玫瑰色的霞光向汽车走去。
坎布恩仰面躺在灌木林中大口喘气,他是这场决斗中唯一的受害者,而萝丝玛丽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同时用穿着凉鞋的脚不停地踢他。她踢呀踢,直到他缓过气来——对她来说,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是过几个小时,她就能见到心里牵挂着的她在海滩结识的“戴弗夫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