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自己规定这个义务:每天在热特律德身上花一点时间,根据忙闲的程度而定,几小时或片刻时间不等。同阿梅莉谈话之后的第二天,我碰巧有工夫,好天气又邀人出游,我就带热特律德穿过树林,一直走到汝拉山脉的山口。每逢天晴气朗,站在这山口,目光透过枝叶的屏障,越过广阔的原野,就可以望见薄雾笼罩的阿尔卑斯山雪峰的美景。我们走到常歇脚的地点时,太一陽一已经在我们左侧开始下山了。我们脚下坡地牧场长满密实的矮草,一奶一牛在稍远处吃草:在我们山区,牛脖子上都吊着铃铛。
“铃铛描绘出这里的风景,”热特律德听着铃声说道。
像每次散步那样,她要我描述我们停留的地点。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对她说,“这是树林边缘,能望见阿尔卑斯山。”
“今天望得清楚吗?”
“壮美的山色一览无余。”
“您对我说过,山色每天都有点变化。”
“今天的山色,就像夏天正午的干渴吧。天黑之前,山色就融入暮色中了。”
“我希望您告诉我,我们面前这大片牧场上,有没有百合花?”
“没有,热特律德,这么高的地方个长白合花,顶多只有罕见的品种。”
“没有人们所说的田野百合花吧?”
“没有田野百合。”
“在纳沙泰尔一带的田野,也没有吗?”
“也没有田野百合。”
“那么主为什么对我们说:‘瞧瞧田野百合花’呢?”
“主既然说了,他那时代当然就有了;后来人类耕作,这种百合花就绝迹了。”
“还记得您常对我说,尘世最大的需求是信任和友一爱一。您认为人多一点信赖,还能重新看到田野百合花吗?我向您保证,我听这句话时,就看见了田野百合花。我来给您描绘一下,好吗?——看上去就像火焰钟,像天蓝色的大钟,充溢着一爱一的芳一香,在晚风中摇曳。为什么您对我说,我们前边没有呢?我闻到啦!我看见牧场上开满了田野百合花。”
“这种花并不比你看到的更美丽,我的热特律德。”
“您说,也不比我看到的美。”
“跟你看到的一样美丽。”
“我要老实地告诉您,就连所罗门罩在他整个的光轮中,也不如这样一朵花的穿戴。”她引用基督的话。而我听着她那优美的声音,就仿佛头一回听见这句话。“在他整个的光轮中”,她若有所思地重复道,继而沉默片刻,于是我接上说:
“我对你说过,热特律德:眼睛看得见的人不会看。”这时,我听见从内心深处升起这句祷文:“上帝啊,我要感谢你,你向聪明人掩饰的,却揭示给卑贱者!”
“您若是了解,”她兴高采烈地高声说,“您若是能了解,这一切,我多么容易就能想像出来。喏!要我向您描述景致吗?……我们身后,头顶和周围,全是高一耸的冷杉,散发树脂的香味,树干是石榴红色的,平仲的深暗长枝在风中摇曳,发出阵阵哀鸣。我们脚下就像斜面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山坡展现一大片花花绿绿的牧场,忽而在云影下变得蓝幽幽的,忽而由一陽一光辉映得金灿灿的,书上醒目的文字便是花朵,有龙胆花、银莲花、一毛一茛花,还有所罗门的美丽百合花,那些一奶一牛用铃声拼读这些文字,既然您说人的眼睛闭着,那就由天使来看这部书吧。在这部书下方,我看见一条热气腾腾的一奶一液大河,遮住一道神秘的深渊,那是一条特别宽阔的河流,没有彼岸,一直到我们远远眺望的美丽耀眼的阿尔卑斯山。雅克要去那里。告诉我:他明天真的动身吗?”
“他要明天动身。是他告诉你的吗?”
“他没有告诉我,但是我一想就明白了。他要走很久吗?”
“一个月……热特律德,我是想问你……他去教堂找你,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他去找过我两次。哦!我什么也不想瞒您!不过,我怕让您难过。”
“你不告诉我才让我难过呢。”
她的手寻找我的手。
“他走了会伤心的。”
“告诉我,热特律德,……他对你说过一爱一你吗?”
“他没有对我说过,可是,这事儿不说我也能感觉出来。他不如您这么一爱一我。”
“那么,热特律德,眼看他走了,你伤心吗?”
“我想他还是走了好。我不能答复他呀。”
“您明明知道,我一爱一的是您,牧师……咦!您干吗把手一抽一回去?假如您没有结婚,我就不会对您这样讲了。其实,谁也不会娶一个双目失明的姑一娘一。因此,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一爱一呢?您说,牧师,您认为这种一爱一是作恶吗?”
“一爱一里面从来没有恶。”
“我感到心中只有善。我不愿意让雅克痛苫。我也不愿意给任何人造成痛苦……我只想给人幸福。”
“雅克打算向你求婚。”
“他走之前,您能让我同他谈谈吗?我想让他明白,他应当放弃对我的一爱一。牧师,您理解,谁我也不能嫁,对不对?您让我同他谈谈,好吗?”
“今天晚上就谈吧。”
“不,明天,就在他临走的时候……”
夕一陽一落入灿烂的晚霞中。空气一温一和。我们站起身,说着话又沿着幽暗的小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