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似的形状,玫瑰红的颜色,风姿自然,清新鲜一嫩;正在开放的花朵也是这样,洁白,自然,动人。他把花枝放在上衣里面。他心里的全部春之奔放都由一声得意的叹息透露了出来。可是,那些早出的野兔都赶紧逃开了。
六当天晚上艾舍斯特放下拿在手里半小时一直没有读过的袖珍本《奥德赛》,悄悄地穿过院子到果园里去的时候,已经是快十一点钟了。月亮刚刚升起,十足是金黄色的,挂在山上,像一个明亮、有力、注意着周围动静的一精一灵,打——q树的半一裸一的枝干所构成的栅栏后面窥视着。苹果树之间还是暗沉沉的。他站着定了定方向,用脚探索着地上的乱草。紧一靠他背后有一一团一 漆黑的东西蠕一动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原来是三头大猪,它们重新互相紧挨着,在墙脚边躺下了。他倾听着。没有风,只是汨汨的流水的低语声比白天加倍有力了。
有一只鸟,他说不出是什么名堂,“哔卜”“哔卜”地叫着,怪单调的;他听得一只蚊母鸟在很远的地方拉长了嗓子不断鸣叫着;还有一只猫头鹰呼一呼地在叫。艾舍斯特挪动一两步,又站住了,觉得脑袋四周有一片朦胧的活的白茫茫的东西。昏暗的苹果树静止着,上面的无数花朵和花一蕾看去是那么柔和,呈现出模糊的轮廊,它们受了蠕一动的月光的魔力,都活了起来。他有一种最最奇怪的感觉,仿佛真有淘伴似的,仿佛千百万只白蛾或一精一灵飘浮了进来,停留在昏暗的天空和更加昏暗的地面之间,就在跟他的眼睛相平的空间开合着翅膀。这一霎那间的美是令人惊讶的、静寂的、没有香味的,使他几乎忘记了为什么到这果园里来。夜色降临以后,白天始终裹一着大地的那种飞在空中的魅力并没有消失,不过换成了目前这种新的形式。他在这粉装玉琢的浓密树枝间移步往前,来到了那棵大苹果树跟前。不会弄错,即便是在黑暗里;它比所有别的树几乎都高大两倍,向那开阔的草地和小河一直斜倾出去。在那粗一壮的树枝下,他又停下来,倾听着。完全是同样的那几种声音,还有那几口困倦的猪发出来的轻轻的咕噜声。他把双手放在干燥而几乎一温一 暖的树干上,那粗糙的长了苔藓的表面经手一模发出一种泥炭般的气味来。她会来吗——
会吗?在这些颤一动的、神鬼出没的、被月光所迷的树木间,他对什么东西都疑惑起来!这里一切都是超尘脱俗的,不是尘世间情侣相会的地方;只适合男神和女神,牧神和林中仙女——不适合他和这乡下小姑一娘一。如果她不来,岂不倒可以松口气了吗?可是他一直在谛听着。那只不知名的鸟还在“哔卜——哔卜”、“哔卜——哔卜”地叫,从有鳟鱼的小河里升起了忙碌的喃喃声,月亮从她那树牢的栅栏后面把视线投射在河面上。跟他的眼睛一般高的花丛好像每时每刻都变得更富有生气了,它那神秘的洁白的美好像使它愈来愈成为他那种提心吊胆、悬而不决的心情的一部分了。他折下了一个小花枝,拿近一看——
有三朵花儿。采摘果树的鲜花——柔一嫩、神圣、幼小的鲜花——然后把它们扔掉,这是亵渎神圣的事!这时他突然听得大门关上的声音,那些猪又动起来,咕噜起来,他的背靠在树上,双手抄在身后紧抱着那长了苔藓的树身,屏住了呼吸。她简直像个穿行林间的一精一灵,尽管她来时有那么些闹声!接着他看见她已经走得很近了——她那暗淡的身一体成了一棵小树的一部分,她那洁白的脸蛋成了树上的花的一部分;她是那么静静地向他窥视着。他低声叫道:
“梅根!”伸出两只手去。她奔向前来,直扑在他的怀里。艾舍斯特感觉到她的心抵着他直跳,这时候,他领会到了骑士一精一神和激一情的全部味道。因为她并不属于他的世界,因为她是那么单纯、年轻和直率,只有一片一爱一慕之心,毫无自卫的能力;在这黑暗里他怎么能不以她的保护者自居呢!可是,因为她天一性一是那么单纯,热一爱一自然;热一爱一美,就像那有生命的苹果花一样是这春宵的一部分,他怎么能不接受她愿意给予他的全部赐与,不去满足她和他心头春天的要求呢!在这两种情绪的斗争中,他把她搂在怀里,吻着她的头发。他不知道他们一声不响地在那儿站了多久。小河继续淙淙地流着,猫头鹰继续呼一呼地叫着,月亮继续悄悄地往上升着,变得更加洁白了;他们周围和头顶的苹果花在生气蓬勃的美的兴奋中明亮起来了。他们的嘴唇互相寻找着,他们没有说话。只要一说话,一切就都不真实了!春天没有言语,只有淅飒和低吟。春花怒放,春叶茁发,春水奔流,春天欢腾地无休无止地追逐着,这一切都比言语要丰富得多!有时,春天显灵,像一个神秘的一精一灵一般站着,用它的双臂搂住情侣,用有魔力的手指抚一摸一他们,于是,他们嘴唇印着嘴唇站在那儿,除了接一吻,忘了一切。她的心贴在他身上怦怦地跳着,她的嘴唇在他的嘴唇上颤一动,这时,艾舍斯特只感觉单纯的狂喜——
命运之神有意把她投入自己的怀抱,一爱一神是不容轻侮的!但是当他们的嘴唇为了呼吸而分开的时候,分岐马上又开始了。
不过,这时热情更加强烈得多,他叹了口气说:
“啊!梅根!你为什么要来呀?”
她仰起脸来,十分惊异,感情受到了伤害。
“先生,是您叫我来的。”
“别叫我‘先生’,亲一爱一的。”
“那我该叫您什么呢?”
“弗兰克。”
“我不能。啊,不能!”
“可是你一爱一我——不是吗?”
“我没法不一爱一您。我要跟您在一起——这就是一切。”
“一切!”
她轻轻地说,轻得他几乎听不到:
“如果我不能跟您在一起,我会死的。”
艾舍斯特使劲吸了一口气。”
“那么,来跟我在一起吧。”
“啊!”
陶醉于这一声“啊!”所包一皮含的敬畏和狂喜,他低声地继续说:
“咱们上伦敦去。我让你去见见世面。我一定会照顾你,我答应你,梅根。我决不会虐一待你!”
“只要能跟您在一起——再没别的了。”
他抚一摩着她的头发,低声往下说:
“明天我上托尔基去取些钱,给你买几件不会引人注意的衣服,然后咱们溜走。等咱们到了伦敦,也许不久,如果你充分一爱一我的话,咱们就结婚。
他感觉到她摇头时头发的颤一动。
“啊,不!我不能。我只要跟您在一起!”
艾舍斯特沉醉于自己的骑士一精一神,继续嘟嚷着:
“是我配不上你。呀!梅根,你什么时候开始一爱一我的?”
“就在路上看见您,您瞧着我的时候。第一天晚上我就一爱一您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您会要我。”
她突然身一子往下一滑,跪在地上,要亲他的脚。
艾舍斯特吓得打了个寒噤;他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搂着——心乱得说不出话来。
她低声说:“为什么不让我亲?”
“是我要亲你的脚!”
她微微一笑,使他的眼泪涌到了眼眶里。她那被月光照亮的脸那么白皙,跟他的脸靠得那么近,她那张开的嘴唇呈现着淡淡的粉一红色,这脸和嘴唇的颜色有着苹果花的那种活的超尘脱俗的美。
接着,突然,她的眼睛张大了,痛苦地瞪着他旁边的什么地方;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低声说:“看!”
艾舍斯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照亮的河水,抹上了淡橙色的金雀花,闪闪发光的山一毛一榉和树背后月光下的广大的山影。只听得她在背后胆战心惊她轻声说:“吉卜赛鬼!”
“哪儿?”
“哪儿——石头边——树底下!”
他满腔恼怒,跳过小河,大踏步向山一毛一榉林子走去。月光开的玩笑嘛!什么也没有!他在大圆石和山楂树间冲进奔出,跌跌撞撞,嘴里叽咕着、咒骂着,可是心里又禁不住有点儿害怕。荒谬!可笑!他回到苹果树那儿,可是她已经走了;他听见一阵悉索声,那几口猪又轻轻地叫着,大门嘎地关上了。人去园空,只剩下这棵老苹果树!他刷地抱住了树身。这跟她那柔软的身一体多么不一样呀;贴在他脸上的是粗糙的藓苔——这跟她那一温一 柔的面颊又多么不一样呀;只有那气味,像树林子里的气味,有点儿相同!在头顶,在周围,苹果花更有生气了,被月光照得更亮了,仿佛在荧荧放光和呼吸似的。
七在托尔基车站下车后,艾舍斯特犹豫地漫步在海滨,原来他并不熟悉英国水乡中的这个特殊名城。没有意识到自己穿的是什么衣服,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当地居民中间十分惹人注目,却自穿着他那诺福克短上衣、沾满尘土的靴子和破旧的礼帽,迈开大步走着,没有留意人们正呆呆地注视他。他在寻找他伦敦那家银行的分行,后来找到了,却也发现了他那打算的第一个障碍。他在托尔基有没有熟人呢?没有。既然如此,就请他打电报到伦敦那家银行去,他们将乐于接到伦敦的回电后满足他的要求。从讲求实际的庸俗世界吹来的这股不信任的气息不免使他想像中的前景为之黯然失色。但是他还是发了电报。
差不多就在邮局的对面,他看见一家店铺摆满了妇女的衣着,不觉带着奇异的感觉仔细瞧着橱窗。要为装扮他那乡下情一人 而一操一心,不仅仅是有点儿伤脑筋。他跨进店堂。一个年轻妇人走上前来,她长着一双蓝眼睛,微微蹙着前额,流露出迷惑的神情。艾舍斯特默默地凝视着她。
“您买东西吗,先生?”
“我要一件年轻太太穿的衣服。”
那年轻妇人微微一笑。艾舍斯特皱紧眉头——他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他那要求的奇特一性一。
那年轻妇人急忙补充说:
“您要什么式样的——
时髦点儿的吗?”
“不。朴素的。”
“那位年轻太太的身材怎样?”
“不知道;我看大概比您低二脊饩鞍伞!?“您能告诉我她的腰身大小吗?”
梅根的腰身!
“噢!普通大小就行!”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