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以合法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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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建平不在的这几天,胡小玲尽量抽时间照顾郭芳和俏俏,特别是在郭芳送俏俏上下学的时候,胡小玲是一定在的。她亲眼看着俏俏进学校,或者亲眼看着郭芳带俏俏回家,才会放心地离开。
胡小玲察看了郭芳家的门锁,门上的“猫眼”,嘱咐郭芳无论谁来都不要轻易开门,如果是臧秋生骚扰她们,可以直接给她打电话,家里的电话、单位的电话和手机都留给郭芳了。胡小玲办事,从来都是硬梆梆直来直去的,什么时候温情过,再说郭芳跟江建平这种关系,放在一般女人身上,避之犹恐不及,谁还会上前啊?所以,郭芳从心里感激胡小玲了。这种感激一升起来,郭芳就想掏掏心里话,掏什么呢?郭芳现在最想跟人、跟世界表白的,就是她真的没想欺骗江建平,她真的不是成心要把江建平变成第三者。
这些话胡小玲是不想听的,直接打断了,说你要是想说你跟江建平说,我听不着这些。
可郭芳还是想说,想解释,因为除了胡小玲,大概没有对这事知根知底的人了,不跟胡小玲说,她跟谁说?
可非要胡小玲说,胡小玲的话就不好听了。胡小玲说,“江建平怎么着也是一个警察,都跟你动结婚的心了,也让周围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到了那份儿上你都没告诉他你有丈夫……你这不是骗他是什么?你要是让我说,我觉得你不是欺骗了他的感情,是愚弄了他的智力!”
胡小玲也不管郭芳爱听不爱听,话里带着气,“江建平当那么多年警察,防谁的心没有啊?可就跟你没有!一动了感情,智力上就没戒心了,让你骗了他那么长时间他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团火似的想跟你结婚呢!你这不是愚弄他吗?”
胡小玲把郭芳说哭了。
郭芳说:“我骗他是不对……可我不是为了害谁……我也是为了……幸福……我知道你打心眼儿里瞧不上我,觉得我坑了建平了,可我,我不是要害建平,我喜欢他……你是女人你也知道,碰上一个你喜欢的男人多不易,碰上了,就是刀山也上了,火海也闯了,碎尸万段烧成灰也认了……我自己骗人我自己不知道吗?我早就想好了,就是下油锅过火焰山我都不管了,不能让他走,他走了,这辈子,我跟幸福沾不上边儿了……没办法就骗他吧,骗了,也就骗了……”
胡小玲不说话,听着,同情了。
“现在逼到这儿了,逼到这儿了……整个儿不就是逼我拼命吗?我豁出去跟臧秋生拼了,拼得不好,大不了一死,拼好了,拼死拼活我跟建平在一起就名正言顺……”
胡小玲怎么着也是女人,也看到了一个女人逼到这份儿上在爱情面前的凛然,反而软了,怕郭芳不懂法,干蠢事,嘱咐上了:“你得冷静……也没到拼死拼活的份儿上。法律也简单,有理讲理。就是有一句话我得嘱咐你了,你离婚这是你和臧秋生的事,别跟江建平扯到一块儿。你可不是为江建平离婚!你明白这差别吗?你不能离婚也把建平卷进去!至于说你离完了婚,江建平和你是不是能走下去,这……就是你们俩的事了,我说不好。……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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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秋生手里拎着吃的,晃悠着向自己租的房子走过来,走着走着停了。郭芳站在房门口,显然是等他。臧秋生呲牙一笑:“怎么着也是我老婆!想我了?”说着,向郭芳凑过去。
郭芳往后退了一步,诚恳地祈求道:“秋生,我跟你商量商量,你放我一马吧,我还是想离婚……”
臧秋生脸立刻阴了:“妈的做梦!老子就是不离!”
“你只要跟我离婚,条件你提……”
“我要什么你给我什么?”
郭芳点头:“就连房子,我可以卖了,分你一半。”郭芳,多爱财如命的一个人啊,为了爱情,该舍的也都舍得了。
臧秋生一听,更加恼怒了:“你真大方!妈的为了那个姓江的你倒什么都舍得啊?!不干!妈的,连你,连孩子,连房子,都是我的,我干嘛就要一半儿!不离!”
“秋生,我求你了。”
“求我没用!我告诉你一声,我找着工作了……一个清洁公司,做擦玻璃的工人。明天开始培训了。”臧秋生话语温存下来,“钱挣多少还不知道,反正是有工作了,我就能照顾你们母女俩……蜘蛛人,听说过吗?他们说没胆子的人还不敢干呢,一根绳子吊在半空擦玻璃,从地上往高处看比蜘蛛还小,包软蛋就吓破胆子了……”
郭芳吓住了:“吊在半空擦玻璃?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呸!你他妈的就不会说句吉利的啊?”
“别干这个活了,要钱,我给你钱,回老家吧,啊……明天别去培训。我真的给你钱。”郭芳心里有善良的地方,怕出人命,忙掏出钱包拿钱。
臧秋生笑了:“干什么不让我去?怕我摔死?老婆,还是心疼你老公嘛!我摔不死……摔死了我做了鬼也回来找你做两口子……”伸手要抱郭芳。
郭芳拿他没辙了,忙一转身走了。
“格老子的!你是我老婆!”臧秋生对着郭芳背影,高傲、宣言一般,这是从法律上他对她的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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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建平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跑了一圈回到这个城市,心是急的,下了车就要走,可被领导叫住了。在领导办公室,领导沉着脸,把一封信推江建平面前了。江建平拿过去看,看完了,又推到领导面前了,一句话没有。
领导看江建平这态度,生气了:“解释一下啊?”
江建平口气是淡的:“解释什么,不都写挺清楚的吗?”
领导更生气:“怎么着啊,合着你当第三者还当得理直气壮啊?”领导见江建平不说话就更加生气:“感情的事我不想评论,我就问你是一个警察,这可天底下单身女人多了怎么你就非得当这个第三者插这个足啊?啊?你干嘛就非得破坏别人家庭……”拿过信照着念,“破坏社会稳定,破坏安定团结,破坏警察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啊?”放下信了,看着江建平,“啊?”
江建平不急不慌的:“您处分我?”
领导愣住了:“这就是你的态度啊?!这就是你的态度啊?!”急了!
“这第三者不是我愿意当的,话要是从头讲长了……”江建平不卑不亢,“举个例子跟您说吧,这样的案子咱们接的不少,火车上磕头碰脑的也常见,就是受不了家庭暴力逃婚的……她们也算是弱者,值得同情吧?”
领导不表态。
“她们在外面要逃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在外面要是跟谁有个七情六欲是不是也应该?合法不合法的单说,先从咱们人心说,您是不是也同情?”
领导还不表态。
“您要说不同情我也没辙!反正我同情!都是人,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就是江建平的态度。
领导对江建平的态度不满意:“那你就当第三者啊?”
“动机上说,我没想当第三者!”
“可结果你当了!”
江建平头皮生硬:“对,当了!所以这结果我认!我认账!可说我破坏警察形象我不认账!……这信,我得说他这是恶人先告状!您还是调查吧,调查完了,愿意给什么处分我都接着!绝不埋怨组织!可眼前,我还得麻利儿的回家,家还乱着套呢!”起身就走。
“我话还没说完呢!”
领导没叫住人。江建平没停,走了。
江建平第一时间还是见到郭芳了,陪着郭芳在小学门口接孩子。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跟郭芳并肩站在一起了。郭芳心里面感动这男人在这种情况下的担当,眼泪就往下掉。江建平不允许她哭?哭什么?我江建平不是在这儿站着呢吗?
江建平又说,要说这事儿,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就是差你跟他一道离婚手续吗?我等着。
一句话,又把郭芳说得泪如雨下。
臧秋生也来小学门口,名义上是看俏俏,本质上是恶心人来了,而且声音又大又难听,说江警官,一会儿您去哪儿?不会跟她回家吧?那我可得说您不对了,我可没答应跟她离婚呢……您不能还当第三者跟她回家吧?那我可不答应了。又说,江警官,按说我这人已经大人大量了,你跟她的事我不追究就完了,您该退得退了吧?
孩子放学的时间学校门口聚了很多家长,江建平怎么着也顾及影响,不让郭芳吵架,护送她们娘俩回家,就回到了平房。
江大妈怎么着也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了。说建平,不是我多嘴……这郭芳这儿啊,你这份儿心就搁一边儿吧,我看着没什么可盼的……嫁了那么多年的汉子,没音儿没影儿的吧,说来来了,人家在一块儿,吃也好,睡也好,怎么着也是合情,合理,也合法吧?不管郭芳怎么想,再没情分,也是夫妻吧?夫妻是什么啊,夫妻就是……只要人家两口子一关门儿,你多亲,你都是外人儿,第三者……
江建平不愿意听这些话。可江大妈还是要说,建平,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了,你听见了吗?
江建平没回答,装没听见。
江建平小瞧了臧秋生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臧秋生会追到院子里来。江建平正端着脸盆在院子里接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臧秋生已经走到他身边了,吓了他一跳。江建平一看臧秋生,也没理,转身就往屋里走去。臧秋生忙把江建平叫住:“大哥……”
“你要干嘛?”江建平冷冷地问道。
尽管江建平在臧秋生眼里是第三者,可江建平毕竟是个警察,话说得还算客气:“大哥,我有几句话能跟你说吗?”
江建平把脸盆放窗台上,也没让他进屋的意思,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是想跟您说一声,你就不用等着郭芳了……我跟你说我不会跟郭芳离婚的。”
江建平不说话。
臧秋生看着江建平,首先变成一个忏悔的人了:“大哥,以前我是不好,我老想要个男娃子,我对他们母女俩不好……喝了酒管不住手要打人,可现在我都改好了,改好了。我现在不喝酒,也不打孩子,也不打郭芳……就是她打我我都不会动手,真的。”
江建平还不说话。江建平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臧秋生又变成改过自新的人了:“工作我也找着了,吊在半空上擦玻璃……那我也不怕,我得好好挣钱好好养老婆孩子。就是您,得让着我,不能让我心烦意乱的,从半空要是掉下来我就没命了,您得可怜可怜我……”扑通给江建平跪下了。
江建平明知道苦肉计:“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真话。”
江建平:“你起来……”
“您不答应我不起来……大哥,以前吧我是畜牲,没照顾她们,你替我照顾了,今天我就跟你说谢了啊。你们警察教育犯人,都说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大哥,您得给我一个机会,我真改好了,真的。您说说您找谁不行啊?老婆孩子你留给我吧?老婆孩子也是我的命根子,孩子是我亲生的,我是她亲爸,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家破人亡吧?”臧秋生又变成一个可怜人了。
江建平没话可说了:“你起来吧。”
臧秋生不起来:“您答应了?”
“你……真会对郭芳好,对孩子好,不打不骂了?”
“我不了。我要再动她们一个手指头,让我从十八层摔下来大头朝下……”
“起来吧。”
“您答应了?”
“起来吧……”江建平的心里像让刀扎着了,“答应了。”
臧秋生忙爬起来了:“您跟我老婆这事……就算结束了噢?”臧秋生趁热打铁,“你还有我们家门的钥匙是不是?给我吧。”
江建平还是犹豫了一下的:“这个……我不能给你,我还是亲自交给郭芳。”
“怎么我也是郭芳的丈夫是不是?我都来了,你还非见郭芳不可啊?你都答应了不跟郭芳来往了,不合适了吧?”臧秋生说完,把脖子一梗看着江建平,理直气壮。
江建平没办法了,一千个一万个不应该,臧秋生也是郭芳合法的丈夫。他只得掏出钥匙,给了臧秋生。
郭芳确实是把房门反锁了,任凭臧秋生怎么在门外叫,她就是在门前站着,不开。可她没想到,片刻安静之后,门锁转动了,接着门开了。臧秋生边进边晃着手里的钥匙:“我跟江建平都谈开了。他把钥匙给我了,你死心吧,他不会再来找你了。”
郭芳呆了。
“从今往后你踏踏实实给我当老婆,别的啥也别想,嗯?”臧秋生说完,“哗啦”,把钥匙揣在他自己兜里了。
郭芳难以相信地问道:“你……去找他了?”
“找他了!我说你就死了你的心吧。你的后路我给你断了!”臧秋生嘴里说着,便朝郭芳挪过去。他突然迈了一大步,把郭芳抱住了。既然还是夫妻,臧秋生就不仅想要夫妻之名,而且还要夫妻之实了。
郭芳死活不肯,跟他厮打了起来。“格老子的,你是我老婆!”臧秋生理直气壮地撕扯着郭芳的衣服。郭芳也不说话,只是跟臧秋生拼命厮打。屋里的空间不大,桌上的花瓶、杯子都被俩人打掉地上,应声而碎。
俏俏什么时候醒了,站在门口,看见爸妈打架,吓哭了。
“俏俏回床上去。”郭芳冲俏俏喊道。
郭芳一喊,把臧秋生也喊停了。就在这一瞬间,郭芳趁臧秋生不备,一下狠手,把臧秋生脸抓了。趁臧秋生捂脸的工夫,郭芳奋力把臧秋生推到一边,自己和俏俏进了大屋里,关上了门。
臧秋生抬脚狠狠踹门,边踹边骂:“格老子的,你是我老婆!你给我开门!开门!”
郭芳在床上搂抱着俏俏,强作镇静地安慰着:“俏俏不哭。不哭。好好睡觉……”可这个时候谁又来安慰她呢。郭芳哭了,眼泪顺着脸颊珍珠断线般流下来。泪里面有怕、有恨、也有怨。她怨江建平,因为他曾亲口说过,决不往后撤,跟她一起扛。可钥匙怎么会到臧秋生那儿去呢?
第二天,郭芳去找江建平,正赶上江建平要出门。郭芳一见江建平,就哭了。江建平看着,也只能看着,一点办法没有。
“你自己说好的不往后撤,你跟我一起扛,这回回来怎么就变了?”
江建平心只能硬着回答:“我没变……是我没想到臧秋生会这样,他说他都改好了。你别哭了,我也要劝劝你,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试试看,没准儿你们三个还能一起生活。”
“那咱们呢?”
“……就别再提咱们了。”
郭芳发狠地打断道:“不可能的!建平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一定会跟他离婚,我告诉你,他要真是赖在房子里不走,我……我就是一根草都不剩,也跟他离婚。实在不行,就跟他拼命!”说完这话,也没停,转身就走了。
这回,是剩下江建平犯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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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建平躲着没有心思在家多停留,早早回火车上去了。车站还是那样的车站,火车还是那个火车,车厢也没什么变化。江建平去早了,车厢还是空的。江建平从一节车厢走向另一节车厢,江建平带着几分心灰意冷了。他在一个窗边坐下,掏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支,刚要点,一眼看见郭芳一张仓皇的脸出现在车窗外,一晃跑过去了。
郭芳在找他。
江建平愣了一下,站起身,忙向相反的方向,另一节车厢走去。餐车包大姐正在准备着杯盘碗碟,见江建平匆匆跑进了餐车,调侃地问道:“你又跑什么呢?谁又追你呢?”
江建平想想不对,对包大姐嘱咐道:“大姐,不管谁找我你都说没看见,啊。”说完,转身进了餐车旁边的卫生间,还从里面插上了门。
包大姐不解,一转身,看见郭芳了,这才恍然大悟。“你找谁啊?”
“江建平。”郭芳话声很大。
“没看见啊。”
郭芳也不客气,在座位上坐下了。
“哎你怎么坐这儿了?”
“我在这儿等。死等。我今天必须等到他。”
“必须?……那你得等到什么时候?他还没来呢。”
“什么时候我都等。我不下去了。”
包大姐为难了:“哟,那你不能在这儿等……我们是在工作,你,不是旅客不是家属的,在这儿不合适。”包大姐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见郭芳勿自哭上了,哭得那份伤心把包大姐都哭愣了。她把话音加大分贝,故意说给卫生间的江建平听:“哟,你怎么哭了?”
“大姐,你就让我在这儿坐会儿,我心里很难受……”
“难受?……为什么啊?”
“我说不清……我要是见不着江建平,今天可能就活不下去了。今天就是死我也得见着江建平……”
包大姐“哟!”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了,就那么干看着郭芳哭。
“大姐,这辈子,你爱上过谁没有?”
包大姐更愣了:“爱……哟,这字我说着还真别扭。怎么叫爱怎么不叫爱啊?我儿子今年都上高中了。”
“那不见得叫爱情……”
“哟……是啊?反正我们俗老百姓吧,就是柴米油盐生儿育女那点子事儿,简单……简单吧就快乐。倒不像你这么难受。”包大姐说完,有些腼腆地笑了。
“我也结过婚,那时候小,想得也简单,也有孩子……可过得没您这么快乐。一有了孩子,我差不多天天挨打,因为是个女孩儿……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天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通打就落下来,我就抱着孩子跑了……”
包大姐又“哟”了一声,嘴上的笑容也没了。
“我们娘儿俩在外头飘了好几年,我一个人养大了孩子也不容易……您当妈您就明白我了,为了孩子什么都豁得出去,也没有什么不能吃的苦,没有什么扛不过去的事,就是有一样,不能让孩子受委屈……”
“这我信。”
“我离开家的时候二十三岁,也不大吧?”
“不大。”
“为了孩子,我一个男人都没找过……我不信他们。一直到现在,我就勾引过一个男人……”
“哟!……我大惊小怪了,你说。”
“不如说是我骗了他了。我骗他也不是因为别的,因为我觉得他善良,他好,本分……我要是不骗他,死他都不会爱上我这样一个女人的……可我爱他,一开始骗他的时候我就是为了让他心软一点儿多照顾我一点儿,后来我真的爱上他了,我就更不能告诉他了……我分分钟钟都害怕,一告诉他他就该离开我了,为了他我死都成……您说,我这么骗他,算不算罪过?”
“我说没用……他……怎么说的?”
“他还是走了。”
“……哟……”
包大姐的话音未落,江建平从卫生间出来了。他不顾包大姐惊讶的表情,经过郭芳身边:“郭芳,跟我走。”
郭芳愣了一下,忙起身跟着江建平走了。剩下餐车大姐,只剩下扼腕叹息了。
江建平把郭芳领到另一节空车厢内,停下了,转过身,面对郭芳。郭芳什么都不说,一把就把江建平抱住了。江建平任她抱,但是没有回应。
“建平,你别走,行不行?你一走,我就一点儿盼头也没有了,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江建平平静地,无一丝波澜地说道:“郭芳,你松开我,好好听我说几句话。”
郭芳慢慢地把手松开,然后含泪看着江建平。
“别哭了,坐下吧。好好听我说。”说着,江建平先坐下了,“郭芳,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对我的心我都明白,我对你的心,你可能也明白,我不是多会谈情说爱的人,有一些话我就是永远都说不出来的,但是如果咱们在一起,我做什么,你能明白……我就是一个真心实意的人……”
郭芳点头:“建平,我知道,你的好……”
“我现在跟你说话也是真心实意的……我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我不是要把你和俏俏扔下不管,我现在是于情于理于法都没法管。你现在必须面对的一个人是臧秋生,不管你多讨厌他,不喜欢他,他也是你合法的丈夫……你得面对这个事实,我也得面对这个事实……”
“我会跟他离婚的。”
“这件事需要时间。你需要平心静气地面对……也许过一段时间,你也会发现他人挺好的,他说了他都改了,他会好好照顾你们娘儿俩的……”
“建平,你不了解他,他都是装出来的。”
“万一真改了呢?总得给他时间,考察一下吧?”
“建平,你真的不了解他……”
“我知道……那也得给他时间,也得给你自己一个时间去解决,对不对?就算你想离婚,你也需要时间……”
“建平,我找你就是想让你给我一点儿时间,等我离婚,这段时间你……别去找别人。”
江建平沉默了。
“你答应我别去找别人。”
“这事咱们今天不讨论……你先回家吧,啊?”
“建平,我想让你等我……等我……”
“我不能这么答应你……我也不是动不动赌咒发誓的人。我还是这样,我做什么,你能明白……”
“我还是想听一句明白话,你跟我有过感情吗?有吗?”
“不管我对你有多深的感情,今天都不谈了,对你没好处……”
“有时候我怀疑,压根儿你就觉得我是个寡妇,带着俏俏可怜……现在蹦出来一个丈夫,就觉得我不可怜了,你就走了……”郭芳哭了,“建平,我问问你,我就是跟一只狗在一起,跟一个赖蛤蟆在一起,你也觉得我应当,是吗?”
“当然不是。你有你追求幸福的权利。永远都有。”
“可我怎么觉得你对我……这么冷淡,这么疏远。”
江建平叹了口气:“郭芳,这就是我现在处的位置,左右为难,深了不是浅了不是,进进不得退退不了,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半空吊着!我只能这样了。你回去吧,多保重。”转身要走。
郭芳一把抱住了江建平,不撒手了。
“郭芳,别这样……快松手……”
“我不撒手,我一撒手,以后我就够不着你了。建平,你心疼心疼我,他这么一个人,不知道往后他会干什么……你再回来,见得着见不着我都不知道……”
江建平心中一凛:“不会!郭芳,有一点你千万记住,凭武力,你永远不是臧秋生的对手。要学会向法律求助,有事你也勤去找找胡小玲,她会帮你的……松手吧,松手。”
可郭芳就不松手。江建平叹了口气,一个一个掰开了郭芳的手指头,忙往后退了两步,长吁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看着郭芳,眼睛也湿润了:“郭芳,我必须走了。你多保重,啊!”说完,他硬着心肠,走了。不管郭芳怎么呼唤江建平都没有回答。
江建平到了通道的另一侧一个角落坐下来,他掉泪了,但掩饰着,没让人看见。
郭芳不知道求谁好了,又去找胡小玲了。可胡小玲也是有其心无其力,只有叹气的份儿。胡小玲见郭芳哭得泪人一般,劝慰道:“老是哭有什么办法呢?臧秋生怎么也是你合法的丈夫,除非是离婚……”
郭芳抹了把眼泪:“我想求你,能不能劝劝江建平……我离婚,可能不是一天两天,我不知道法院什么时候判,能不能让建平别那么快变心了,跟别人结婚……”
“他?……谈不上变心不变心吧?他离开你,是应该,跟别人结婚,也是应该……都看你自己了。”
郭芳谁也求不了了。
“你现在的处境我也同情,但是我帮不了你……”
郭芳眼圈又红了:“你还同情我啊?……我还以为你就剩下瞧不起我了。”
“我没瞧不起你……”
“我还是得跟你说,我对建平是真心的。我也知道臧秋生,他就是跟我耗了……他可能得耗死我。可那我也得跟他离婚。就是还有一口气我都离婚。”
“……郭芳,我得提醒你,我是用警察的身份提醒你了,你得冷静。你再怎么想跟臧秋生离婚,也不能做过火的事……你听明白没有,千万千万,别做过分的事,臧秋生做事多过分,你千万别冲动,千万要冷静,该忍要忍。”
郭芳心头一颤。
胡小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你千万记住你们俩谁忍谁占上风。”
郭芳点点头:“我……忍。”
173
按月,管军和超市经理李广泉在一个宾馆包间里见面。李广泉交给管军一堆报表。管军做生意那么多年,防人之心是无处不在了。翻着报表就问,兄弟,你不会从中间抽掉一张两张的没给我吧?
李广泉笑容里都带着苦了,说哥,我那么大把柄在你手里呢。你哪天叫我死我还不知道呢,我怎么还可能蒙您啊。我告诉您说,我苦胆早叫您吓破了,没了。
报表交接完了,管军也不忘了顺口问候一声涛子。李广泉说,涛子还那样,春风得意呗。管军拿着报表笑了,说春风得意好啊,等到了起秋风的时候,就不得意了。
管军回到公司就把报表交给秦会计师分析去了。世界上哪有天衣无缝的事,一连几个月,秦会计师找到的破绽岂止一个两个。管军的拳头慢慢地攥紧了。
但有一件事是管军怎么也想不到的,就是他再一次见完李广泉从包间出来,一抬眼看见了妮可和涛子在一起吃饭。他们坐在餐厅的角落里,正说什么,笑什么。妮可和涛子都是侧面。他们没看见管军。
管军的脸沉下来了。四处开始寻找“大蜘蛛”。一直到停车场,管军冷不丁听见“大蜘蛛”的声音了。管军循声找人,看见“大蜘蛛”正和涛子的司机一起打扑克牌,还赢钱了,玩儿得正高兴。
管军心里登时明白了,他在心里想着涛子的一剑之仇,涛子又何曾收过手,无时不刻不在借缝下蛆,而且这蛆是下在管军的锅里了。
管军再见到妮可是第二天了。他把妮可叫到了办公室。妮可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老半天了,可管军仍然在那儿静静地坐着,翻看着一份报纸。妮可不知道管军有什么用意,不安地问道:“哥,你找我有事啊?怎么不理我啊?”
“你先跟这儿坐会儿,想想。”
“你让我想什么啊?”
“想什么都不知道就更得想了。”
管军刚说完,“大蜘蛛”一身轻松进来了:“军哥,您找我?”
管军也没搭理“大蜘蛛”,拿起电话说道:“小章,你过来吧。”说完之后,才扫了“大蜘蛛”一眼:“怎么样啊你?在我这儿时间也真不短了吧?”
“挺好,挺好。”“大蜘蛛”点头哈腰地回道。
“我啊一天到晚地瞎忙,照顾得周与不周到与不到的你多包涵,啊。”
“大蜘蛛”摸不着头脑:“军哥……怎么说上客气话了?”
这时,小章进来了,把一个信封放到了桌上。管军指了指信封对“大蜘蛛”道:“拿着吧。多发你三个月的工资……就当是饭钱吧,再换个地方,找个饭碗。”
“大蜘蛛”愣住了:“军哥你这是……把我辞了?为什么啊?”
管军笑笑:“为什么你心里不明镜似的啊?”
“大蜘蛛”心里有鬼,还能说什么。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没准儿哪一天咱哥儿俩就又转一块儿去了。所以这什么哥们儿兄弟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保重吧?”管军说完,小章便把信封拿起来塞“大蜘蛛”手里,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蜘蛛”和小章出去之后,又剩下管军和妮可了。妮可这回是不安了。管军先来个敲山震虎,这回该跟妮可单刀真入了:“知道我为什么把‘大蜘蛛’开了吗?这人啊,最起码有一点应该懂,得知道吃里爬外不对,连这都不懂就连条狗都不如了。”
“哥……真的,我就是跟涛子一块吃饭来着,别的什么也没干……”
“你怎么知道我开了‘大蜘蛛’是为了涛子啊?”管军一句话把妮可问哑巴了,“我但愿你跟涛子什么也没干……就是这话等老虎出来以后,他可能就不听了……你都没机会解释了。”
妮可不高兴了:“你也别老拿老虎吓唬我……老虎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不就是一死吗?”
管军口气淡淡地:“你也别拿死吓唬我,到时候见了老虎,恐怕你想死都死不了。”
174
郭芳带着期盼地站在街上等江建平,因为今天江建平休息。她的脸上带着伤痕,是臧秋生打的。昨天,她拿着法院的传票去找臧秋生。这下把臧秋生激怒了,引来臧秋生一顿拳脚相加。而现在,她真的希望在这儿能等到江建平。但是在城市里,条条道路通罗马,没有一条必经之路。
江建平远远地看见郭芳了,只略一犹豫,忙向边上拐弯,要躲。没想到撞到了管军身上。
“哟,慢着。你这是躲什么呢?”管军带着调侃地说道。
江建平回头见是管军,有些尴尬地笑笑:“啊,你啊……踩着你了?”
“还行,不重。”管军也笑了笑,其实他也看见远处的郭芳了,“你这么躲可不是办法。”
江建平叹了口气:“不躲怎么办?”
管军拍拍江建平的肩膀:“走,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茶馆坐坐。”
俩人就近找了个环境还算优雅的茶馆,相对而坐。管军给江建平把茶倒上,试探地说:“你要是想躲彻底了,就麻利儿的,找一个结婚。郭芳就彻底死心了。她就不会站大街上等你了。”
“结婚又不是买东西,怎么麻利儿啊?”
“不结婚谈恋爱也行啊。只要你有一个人,谈上恋爱了,就行!一个男人要想抵挡一个女人,靠自己可抵挡不住,因为异性相吸啊,十个有五对得缴枪投降!最好的武器是女人,一个女人挡另一个女人,这叫同性相斥,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你不费心不费力,袖手旁观就行了。找一个。”
“你哪儿来这么多邪门歪道的道理啊?”
“这不是道理,这是高招。”
“这招搁你那儿管用,搁我这儿不管用……这也不是说找就能找着的啊?”
管军打量着江建平:“你也不想找吧?你想吗?……我看你这眉头皱得都拧心里去了……心里惦记着郭芳呢,是不是啊?”
江建平笑笑:“也就是惦记而已吧,能怎么样啊?”
“惦记就是惦记了,怎么叫而已啊?惦记就是想着,想着就是念着,念着就是爱着,爱着你才着急啊……我有点儿不明白了,你干嘛躲着,为什么不往前上啊?”
江建平苦笑:“怎么上?你想想我的位置,好好的谈恋爱怎么变成第三者插足了?”
管军也笑:“……这可能就是身份不同了,你是好人。要是像我这种坏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也就勇往直前了。第三者插足怎么了?只要爱情是真的!……没听说过吗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郭芳要真是被那谁……她丈夫叫什么来着……给折腾得都满世界逃难了,我才不管是不是第三者呢,你在这种情况下勇往直前一把也叫救苦救难啊!”
“说得简单,想着也简单,真面对那么一个大活人就不简单了。他说了,他要改,要照顾郭芳她们娘儿俩……就算搁你身上,你能怎么办?”
“他说!这男女之间又不是政府教育我们这种劳改犯,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重新做人了!男女之间是什么,一个‘情’字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没有那个‘情’字,再改过自新有什么用啊?这事得问郭芳,那个情字是在谁身上,那情字要是在你身上,她丈夫就是翻着跟头扒一层皮再出生一回也没用啊,是不是?她丈夫要是死活拉着她不放,那要我说,我得说他不道德了。”看着江建平,“你说呢?”
“我不说,你说,你接着往下说!……这事儿就搁你身上了,能怎么着啊?”
管军想了想:“要是我,我直接上门找那小子打架去了……我先把郭芳和孩子抢出来再说,爱谁谁。”
“啊,然后呢?”
“然后……爱谁谁了!”
“能爱谁谁吗?!人家臧秋生和郭芳还是合法夫妻吧?受法律保护吧?你抢人还是犯法吧?最起码臧秋生得报警吧?八成得一块儿上派出所,让胡小玲审去了。可让胡小玲怎么审啊?怎么说也还是你没理……怎么说人家是合法夫妻啊。”
“怎么又绕回去了?”
“所以说啊!这事儿跟我是好人你是坏人没关系!区别就是你没想到后果,我想到后果了!一想到后果你就知道做什么都是白忙!”
管军一片茫然:“……合着绕了这么半天,我等于什么主意都没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