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安然
凌晨一点,收到一条消息,问我今年会不会再去泸沽湖。我还没睡,盯着突然闪动的小图标发了一会呆,等着它灰下去。
1、重庆·老张
去年九月,背包一皮旅行了一圈,第一站重庆。火车晚点,半夜十二点多才到。
接头的老张是个小叔,三十出头,之前没见过面,在网上约的驴友。打车到他家后边收拾东西边聊天,书架上摆着他跟女朋友的照片。很漂亮,十九岁,刚念大一。
老张人很好,带我转遍了重庆大小景点,吃当地很正宗的小面凉糕,甚至给我买了几双适合徒步的袜子。晚上在烟雾缭绕的苍蝇馆子吃火锅,九宫格的锅底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老张叫了酒,两个人拿瓶子直接对着喝。人好像总是要先把自己灌醉,才好意思说出几句心里话。而之前一切,都只不过是前一戏。
老张离过婚,房子给了前妻,几乎是净身出户,现在跟朋友合伙开公司,算是稳定。玩户外几年,徒步自驾,装备齐全,算是资深驴友。跟现女友是在杭州认识的,那个时候小姑娘念高三,半夜复一习一 累到不行,两个人就开始聊电话。人往往在最艰难的时候最容易记住当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依赖并且感激。
在重庆呆了几天,本打算接下来去成都的。晚上看到有飞丽一江一 的航班,很便宜,就定了机票和客栈,第二天早早起床 去赶飞机。
2、丽一江一 ·阿唐
九点多到丽一江一 ,在大研古镇转到了下午才找到住的地方。晚上去酒吧耍,靠着沙发眼神迷一离 地听歌手拨一弄着吉他唱着民谣,灯光暗处痴缠的男一女不知道是虚情还是假意,今晚的醉态不知道还是不是去年的醉态。
回客栈时天色已晚,一路上越走越寂静。路灯微亮,藤蔓摇曳,灯笼轻晃,窄一窄的青石板街上,偶尔有独自游荡的姑娘或男人,打一个照面,擦肩而过后遁入黑暗。
跟老张一块去玉龙雪山,我很到位地租了羽绒服和氧气瓶。海拔落差太大,还是有点受不了,爬一会歇一会,在海拔3000米处的一个小杂货店买了红牛,果然很有效,比氧气好用许多。爬到山顶,不见雪,倒是看到不少男的脱一光了上身,吸溜着在标有海拔数字的大理石旁边拍照留念。4680米,雾气缭绕,我看着什么也看不见的远方,给千里之外的男朋友打了个电话,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下午去了束河,回到大研的时候已经很晚。由于路线不同(老张要去大理,我要搭车去泸沽湖),我就去附近的客栈一家一家挨着问有没有第二天要去泸沽湖的。然而时间太急,并没有找到同伴。回到客栈在前台接待室坐着看电视,顺便帮老板看店。
阿唐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在外面玩,回来睡觉的,跟他打了招呼才知道是刚刚到丽一江一 ,来住店的。看他全身上下只有一个瘪瘪的单肩包一皮,心想里面连一条内一裤都装不下。
倒了茶,招呼他坐着休息,问他订的房间,聊了会儿天。阿唐是贵州瑶族人,还在念书。这次出来是因为失恋。跟女朋友恋爱快四年了。不长不短,期间必定经历过一些值得记在心里的事,然而现在看来,也只是记住罢了。
他说,她回去找前男友了。
这让我觉得非常好笑,于是我笑了出来。遇上这种事,我从不劝人。来来来,喝酒。
问他在丽一江一 呆几天,准备去哪,聊着聊着他就被我忽悠答应第二天一起搭车去泸沽湖。
3、宁蒗·阿酷
去泸沽湖的路不好走,背包一皮走了很久,搭到一位彝族大哥的车。车子脏得找不到门儿,后座全是乱七八糟的装备。他让我们叫他阿酷,不过他也确实很酷,满脸一胡一 子拉碴,头发乱七八糟,绑着辫子,一脸沧桑。
路不好走,断断续续堆着石块,阿酷一边开车一边探出头看前面的山上有没有滚石落下,另一边就是山崖。太陽亮得晃眼,前方永远是明亮的天云。
路过金沙一江一 的时候,下车买酒喝,山上星星点点几户人家,仿佛在云里。我抬头看,太陽亮得晃眼。我想,这真是孤单的村子。可是,我看着他们吃酒打牌的样子,不会比生活在闹市的人更寂寞。
仰头喝干了酒,晕晕乎乎坐回车里,开着车门望着脚下滚滚的金沙一江一 发了一会呆。
阿酷刚从欧洲旅行回来,爸一妈一住在宁蒗,老婆是荷兰人,住在阿姆斯特丹,儿子住在桂林,在那里念书,他自己满世界跑。做过教师,做过公务员,做过流一浪一歌手,做过翻译。
他说现在的年轻人挺不错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到处搭车旅行,不过女孩子,到底还是不太安全。他扭头看了看阿唐,说不过有朋友一起,还是好一些。
我笑了笑,说他是我昨晚在丽一江一 认识的,今天就被我骗出来了。我现在还在念书,没什么钱,等以后工作了就怕没这么多时间了,所以能出来走走就走走吧,省得以后念念不忘。
到了宁蒗我们下车,互留电话,约定今生或者来生再见。
4、泸沽湖·韩国人
第二天吃完早饭出发去草海。一路上偷苹果偷海棠,苹果非常甜,海棠非常酸。路过挂着风马旗的玛尼堆,皮肤黝一黑穿很亮颜色裙子的彝族老人,在风里摇摇晃晃的格桑花……我从走婚桥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吃了一张荞麦饼,又从这头走回那一头。远处是暗云,脸上是山风。
搭车回到住的地方,出来溜达着吃晚饭。房子都是在湖边的,坐在靠窗的位子甚至能看见鱼从湖面跳出来。
晚上坐在吧台上网查路线,想去稻城。老板说泸沽湖到稻城不好走,要雇马帮,慢的话要走十来天。深思熟虑后决定搭车去成都。
走出客栈,暗黑夜幕下依然能看到湖水荡漾。坐在湖边码头,头枕在膝盖上,想一些永不会兑现的誓言,想一些永不靠岸的船。
阿唐走过来,说,明年这个时候你还会来这里么。过了一会他又说,不管你会不会来,我都会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环岛搭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出岛过收费站的时候终于搭到一辆车。司机是个小男生,韩国人,女朋友是重庆人,两人在上海工作。他们开车几百公里来泸沽湖转了一圈,连车都没下,就直接往回开。
车子开到晚上八点,才从无数个上一上一下一下弯弯曲曲的山缝里钻出来,到了西昌。吃饭喝酒,讲他们的爱情故事,留电话说到了上海一定要找他们一起玩。
我说好。
第二天到成都,他们回重庆。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5、成都·我
找不到住的地方。
在四川大学门口,找出平时搭车用的硬纸板,上面写了求领走。然后我坐到一边路灯下靠着背包一皮看书。后来,同学的同学过来找到我,带我去了她住的地方。我又陪阿唐去找,算是安顿下来。
吃过晚饭在街边晃悠,阿唐说,你怎么老是不说话呢,只有看到你拦车的时候才觉得你是开心的,我最喜欢看你跳起来拦车的样子。我说,所以这是你一路上从不去拦车的原因么。阿唐没接话,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可能不跟你一起走了,这样下去,我就要一爱一上你了。
我说,哦,好。
我不知道,一个人在失去一段四年的感情后,在四天内就能一爱一上另一个人这种事情是不是真的会发生。而我也没必要去想。你知道,不是每一个可能一爱一上你的人都值得你去为他纠结。
那天晚上,是我出门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脱了衣服睡觉,皮肤挨着的虽然是陌生的床 单,但,很难得。
6、青海·潇潇
拿到飞青海机票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事儿挺恍惚的。本来要从成都去西安的,结果在旅行论坛上认识了阿杜,就蹭了张机票到了青海。
阿杜从机场接到我直接跟朋友会合开车去青海湖,车里坐了一位姑娘,妆容一精一致,穿冲锋衣,短裙。
一操一,真漂亮。我咽了口唾沫。
她说你好,我叫潇潇。我说你好,你好漂亮。
车子开到山顶,从上往下看,整个青海湖都在眼睛里荡漾,周围是连绵的雪山,我蹦了好几下,没高反。
那几天跟他们几个人晚上喝酒热闹,去西宁高端的夜总会。我穿着牛仔裤运动鞋不知如何是好,阿杜拿我开玩笑说你要不要去点一个少爷啊,我翻了他一眼,拿起麦克风高歌了一曲汪峰。
很晚回去,青海的晚上很凉。在酒店走廊里坐在地上靠着墙跟男朋友讲电话,他说,好好玩,我在这等你回来。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能好么?
回到屋里,潇潇在哭,妆都花了。是跟男朋友吵架了,男朋友瞒着她跟前女友一直联系。对面屋里一起玩的徐先生也在电话里跟女朋友闹矛盾。我叹了口气,觉得,人间处处是情殇,一个人一部长篇。
8、归途·我
又跑到西安待了差不多一周后,我决定回去。火车上,我依旧在想这次独自出来的意义。在无数次低头时无边无际的想念里,在那些良辰美景处不言不语的沉默里,还有重山峡谷中的驻足观望里,高原雪山冷风中的独自等待里,我都在想,旅行的意义究竟何在,我这样一意孤行的远行是否了却了初心?我见过了我想见的壮丽和辽阔,可我该怎样对你说,怎样在褪掉鞋袜合衣躺下的时候,用一句疲倦掩住相隔千里的失落?
路过平原、山脉、湖泊、丘陵,路过时隐时现的村庄,路过中秋凋颓的十万残荷,路过收获后平整丰盛的田野,路过秋草寂静蔓延的荒原…
这就是旅途,在急速行驶的车窗外无声地进行,像极了漫长的诀别,每分每秒都在离別。让人怀念故人已远,让人期待长路漫漫,那就走更远吧。
陌生人,干了这一杯,就不念旧恶,只结新欢。
陈安然,媒体工作者、旅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