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粟
近来不如从前了,虽然家还没有安顿好,但是到临时的“家”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从早到晚,应接不暇。有来探望我的,有来求教的,有来要我作画写字的,还有报刊记者和编辑,总之,非常热闹。
热闹有啥好处?世界是热闹的,大城市是热闹的,人在社会上原来也是在热闹之中。但是作为一个搞艺术的人,一个画家,对热闹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
怕热闹,想避免热闹,是不能完全做到的。尤其一个成了名的画家,你想不要热闹,办不到,人家会来凑热闹。
问题是你自己是不是想热闹,是不是怕日子过得不热闹?
对一个名人来说,热闹有时就是捧场,就是奉承。这对从事艺术创作是有害的。因为太热闹,脑子要发热,安静不下来。
我大半生都在热闹之中过的,但是我一直在寻求摆脱热闹的办法,我要冷静,要安静一点,宁可冷清一些。
前几年,由于“四人帮”作乱,我运交华盖,家里倒冷清了一阵,我的心情也冷静得多。我坐在唯一给我留下的三层楼这个既是画室又是起居室的走廊里,因为来的人少,可以冷静地考虑问题。回顾我的过去,考虑我的将来,象放电影一样,一个一个镜头在眼前过去,我从中总结自己的教训,找到继续前进的方向。
我大半生都是这样。尤其在进入老年以后的这三十年来,当客人走完了,家里的人都睡了,我常常喜欢在晚上,坐在书斋里,一个人静静地思考问题,面对着墙上挂的一些新作旧稿,思考自己的艺术道路。环境非常静,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是我脑子里考虑着各种问题,心里思潮起伏。这样的静坐,很有意思。这十多年来,尤其是前几年,我所以比较冷静,因为来捧场的人少了,来干扰的事少了,我反正“闭门思过”,倒是清闲得很,头脑也冷静得很。利用身边仅有的一些书,手头留着的纸和笔,我就读书,写字,作画,想问题。
真正要做学问,要写字作画,就需要有一个安静、单纯的环境,宁可冷清一些,因为它安静,便于自己研究。
但是因为文艺界是比较热闹的,也有一种赶热闹和轧热闹的空气,好象不热闹就“吃不开”,就没有“名气”,好象社会就会把你遗忘了。所以有的人就拚命赶热闹,往热闹当中挤进去。象从前白相大世界,越是乱哄哄、闹稠稠的地方,好象越有趣。这种人,叫做“不甘寂寞”。好象几天不到热闹场所,别人就会忘记你,就觉得冷清、寂寞了。其实,越是怕寂寞的人,将来就会很寂寞。因为你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热闹场所,没有时间读书,没有时间研究自己的学问,在热闹场中混到老,什么成就也没有,最后社会不承认你,越老越寂寞,以后死得也寂寞。死后烟消云散,谁又记得你这个不甘寂寞的人呢!
所以,甘于寂寞的人,将来倒不会寂寞的。戏剧界的梅兰芳、盖叫天、周信芳,还有杨小楼、金少山是不寂寞的,他们平时一直在家里练功,提高。许多卓越的书画家,都是不寂寞的,很多在平时却是甘于寂寞,谢绝应酬,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应该用的地方。
你们年轻,精力正旺,正是做学问的好时光。一定要甘于寂寞。你集中一段时间闭门学习,不去赶热闹,社会上暂时不出现,没啥了不起,等你真正有成就,社会上永远记得你,你就永远不会冷清,不会寂寞了。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我这些话可能不对,我也不是反对参加必要的社会活动,我只是对那些“不甘寂寞”,好轧“闹猛”的人提点意见: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要珍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