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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得知李维坠楼自一杀的消息。
星期天晚上,我在演奏会结束后就直接回饭店休息了,根本没有注意当天的新闻或晚报,直到周一早上,我才从报纸上看到李维自一杀的消息。
那甚至不在头条版面上,而是在两三页后的社会新闻里占据着一隅小小的角落,倘若我没有不小心打翻咖啡杯的话,我或许根本不会看到那则新闻。
他是从自家楼上跳下来的,当场死亡。
在得知此事后,我并没有为此而感到难过,我只是很惊讶,惊讶于那个我昨天才见过的人,竟然今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也惊讶为什么像他那样潦倒了大半辈子的人,会时至今日才突然想要一死了之。
那该不会是我害的吧?
有那么一刻,这个念头曾闪过我的脑海,令我一惊。但我回想那一天与他见面时的情景,我很确定我并没有说出任何会刺激他的话,也没有作出任何会令他想一死了之的举动——至少,我认为我没有。
他总不可能因为我夺过他的酒瓶就想去死吧?
对了,酒瓶,我在离开的时候,不是听见他又喝起酒来了吗?依照他那个人的个一一性一一,肯定是喝了酒后就醉得一塌糊涂,说不定就是因此而失足坠楼的。这么一想,我当时还真是应该直接把酒拿出去倒掉才是。
算了,反正倒掉了一瓶,他还是会再去找酒喝,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就是那样的人。
我仔细研读了那一栏小小的报道,确定没有人知道那天我曾去过李维的家,虽然他的死根本与我无关,但以我现在的知名度,跟这种事扯上关系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换掉那件被咖啡弄脏的睡袍,然后走进淋浴间,伸手转开热水,任由一温一热的水柱从莲蓬头中灌注下来。
我望着自己握着水龙头的那只手,上面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从腕部一直延伸到肘部。
那是被酒瓶碎片割出来的伤痕。
李维醉酒之后不甚打碎了酒瓶,结果割伤了我。
直到此时我仍然记得十分清楚,那条伤口割得很深,医生说,要是割得再深一些的话,我这辈子恐怕大概就没办法再拉大提琴了,虽然李维一直在向我道歉,哭着恳求我原谅他,但我终究没办法再忍受下去。book.sbkk8.coM
“抱歉,白石,我忘了,你从以前就很讨厌我喝酒的……”
“你每一次都会忘,不是吗?不管我再怎么劝你,再怎么求你,你还是一点也不会改变,不是吗?”
渐渐的,我看到被雾气笼罩的镜子里,我的脸上露出一个模糊而又诡异的笑容。
我想起我独自去医院包扎手的那一天,李维一大早就不知去向,那天是个星期天,天上下着绵绵细雨,我独自一人站在医院的大门口,思考着这次是不是该下定决心,就此离开李维。
我很清楚,我有才能,我可以靠自己的大提琴演奏独当一面,但李维不让我走,他总是说我还太年轻,他看过太多像我一样浑身充满了斗志,却又愚蠢至极的年轻人从此在乐坛上销声匿迹,因为他们孤掌难鸣,纵有再大的才能也无用武之地。
你不能老想着要靠自己独闯,你必须找个搭档,一个人或许没什么力量,但两个人就一定没问题,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扔下你不管。
傻到会相信李维这个人,或许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曾经很感激他,因为他可以算是我的老师,他教会了我很多事情,当然,也包括我不想知道甚至憎恶的那一些,比如:关于如何与经纪人同流合污,骗取同行的钱财;又比如如何令那些对音乐有着极大热情的少女听从你的摆一布……等等。
然后我遇见了那个撑着黑伞的男人。
正如李维所说,那个男人身上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不只是他那头白发,那身像参加葬礼般的穿着,还有他那种神秘难解的微笑——当你看见那笑容时,你会觉得他好像已经认识了你一生一世。book.sbkk8.cOm
“你好,我叫罗亚,是个专门替人实现愿望的人。”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他的声音,你只要听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
没错,李维形容得一点不差,那个人的声音就是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只是,你必须给我一样重要的东西作为一交一换。”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他以为他是什么?观音菩萨?还是圣诞老人……”
不……这一点都不可笑,亲一一爱一一的李维。可笑的人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连愿望都不会许的人,当然很可笑。
我关掉了水龙头,走出淋浴间,拿了条干一毛一巾擦干身一体,然后我抬起眼来,望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的双一腿之间有一道丑陋的伤疤,外显的生一殖器官有一半以上早已经荡然无存。那是当年我与他的妻子翻云覆雨时,被他捉一一奸一一在一床一后,他在我身上造成的永久一一性一一创伤。拜他所赐,我这辈子都不能像正常男人一样结婚生子。每当我看到镜中的自己时,就会想起李维的所作所为,虽然我对不起他,可他竟这样对待我……
那段往事成了我永远也无法摆脱的一陰一影,而他,也因为这件丑闻从此一蹶不振——这是老天对我们两人的惩罚!
“某种程度上,他的确达成了我的愿望,但他也夺走了我很多东西……”
但这一切都值得吗?
“我今天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是因为那个男人——那个叫罗亚的人害的……”
不!
你才是罪魁祸首,李维!
你认为这值得吗?
……当然,他的确有一段时间过得还不错,但他一直没能写出更好的曲子……后来又被某件极为不堪的丑闻缠身……如今,人们也许还记得那首曲子,却不会记得它的作曲人是谁……他从自家楼上跳下来,当场死亡……
“我只可惜不能亲手宰了他!”我面对镜子中的自己,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那个下着雨的星期天,我站在医院门口,问那个黑衣男子。记忆当中,他好像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静静地笑了。
“你认为这值得吗?”
“当然值得。”
我穿上浴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