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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谁?
她在向我讲述一个故事,我的思绪在她的陈述之下,置身于十年前的天空下,置身于十年前的火车站。
在她的陈述中,我仿佛看见一个虚弱的花季少女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挺着三个月大的肚子,她的表情在17岁的脸上显得异常无助和焦急。
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约定中的男人的爽约终于宣告了这场等待的结束。于是,那个女人来到一家小医院,在医生粗糙的技术和仪器之下,一一团一血球,一个正在孕育之中的生命,彻底消亡了。
她别无选择。
她在陈述行将结束的时候,突然失声哭了出来。她的哭泣一下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十年之后,拉回到了这个密室之中。她的故事已经使我肯定,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当年被我抛弃的凌小小了。
她走过来,一下把我嘴上的胶布撕下来,她想听我的忏悔:“小小,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一直都在为这件事感到后悔!”
我不能刺激她,我要尽量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个弱者的姿态。
出乎意料,她给了我一个若即若离的眼神,说:“谁告诉你我是凌小小的?”
我一下呆住了:“什么?你不是小小?那……你究竟是谁?”
她依旧是那副深邃而不可知的模样,说:“你觉得我是吗?你觉得是,我就是,你觉得不是,我就不是。”
我的一毛一孔一下就缩紧了,之前的判断,瞬间灰飞烟灭,我已经没有心思再思考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了。反而有一种更可怕的感觉,如同跌进深邃黑暗的地洞之中,没有方向,不可停止地一直坠一落。
你一定不曾体会过,这种没有重心的飘忽之感,比摔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感觉,还要可怕。
接下来,我们都沉默了,像两具一尸一体一般,一动不动地僵持着。
她又点了烟,朦朦胧胧的黑暗中,星火在她的嘴尖,忽明忽暗,鬼鬼祟祟地像一只眼睛。
我知道,无论如何,这个女人是来者不善的,也许,等她吸完手上那根烟,我的生命,也就宣告结束了。但命运又一次捉弄了我,她居然从一床一边站了起来,带着那鬼祟的眼睛,向门口走去,继而消失。
我变得无助,片刻之后,开始大叫:“你放了我!你究竟是谁?!”
从小到大,从大到老,我们都会有一种感觉,一种对时间的感觉。从小到大时,我们总觉得时间过得如老牛拉破车,慢得心烦;从大到老时,我们换了观念,开始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如白驹过隙。
此时,我在黑暗中,已经失去了一切感觉,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不晓得外面是星月满天,还是艳一陽一高照。
我出了一身冷汗,黏一糊糊的。就像和凌小小当初的放纵,似乎感觉,有一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趴在我的身上,挠着我的耳朵,咬着我的胸膛。于是,我拼命挣扎,越挣扎,流的汗越多,汗越多这种感觉便越强烈,越强烈便越挣扎……
就这样,我不知被绑了多久,渐渐失去了知觉。我觉得,我快死了!book.sbkk8.coM
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不!应该说是我曾经的世界。
火车站上空旷无人,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有风从我脸颊袭过,不是微风,马力挺强的那种风我在等凌小小。
凌小小终于来了,羞答答地,满面含笑,她说:“你等我很久了吧?”
我说:“没。我也刚到。”
凌小小突然冷下了脸子:“可是,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她说着,捧着一一团一空气,一边笑一边说,“等了你十年啊!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喔!”
我不停地颤一抖,风好像越来越大了!
凌小小的背后,一辆火车,正轰隆隆地驶进站台。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要离开!我必须离开!可是,凌小小的手,如同一只钢爪一般,死死扣住我的手腕。
火车鸣笛的声音,如同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干号。刺穿了我的身一体,渗透了我的灵魂。
“我们走吧!”凌小小牵起我的手,鬼魅般地笑起来,她居然拉着我跟她小跑了起来,我第一次觉得她的手力如此惊人!她的另一只手一直虚抱着一一团一空气,那是我们的“骨肉”!“我们一家子总算在一起了!”她说。
这是世界上最诡异的一场奔跑。
铁轨里是另一个世界,黑暗如地狱。没有疼痛,只能听见一阵“咯嘣咯嘣”的声音,瞬间即逝,那是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这当然是个梦,虽然它过于真实,但我庆幸,它毕竟是个梦。其实,我们的生活,就是一场梦,只是,当我们发觉这是梦的时候,已经将死。
我从来没有发觉,我现在的女友,是那般可一一爱一一,那般完美。
这个时候,我已经脱离了黑暗的地狱,回到了一温一暖的人间。
女友守在我的身边,紧紧一抓着我的手,她累了,睡得正香,洋娃娃一般地甜。
我突然感觉,自己很无一耻,有这么漂亮的一朵家花等着我,倚着我,我居然还出去寻花问柳,姑且不算寻花问柳,但那个或是凌小小,又或是蓝雪冰的女人,的确让我心动过。
想到那个女人,我的身一体,不由自主地一一抽一一搐了一下。
敏一感的女友被惊醒了,她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我,如释重负地说:“你醒了!太好了!”眼泪同时夺眶而出。
我弱弱地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book.sbkk8.cOm
女友垂下头:“是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我按照她说的地点去找你的,赶到那里时,你已经昏死过去了。”
我急切地询问:“那个女人有没有说她是谁?!不!有没有说她叫什么?”
女友摇摇头,结结巴巴地说:“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我又是一阵一一抽一一搐。是的,我害怕!如果没有女友,我根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她给了我工作,给了我金钱,给了我别人可能需要几十年努力才能换来的一切物质。
而现在,我可能因为多年前的一个谎言,而失去一切!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脑瓜疼得像要炸开。
女友突然搂住我,她说:“算了!算了!我什么也不问了!只要你没事,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一切都无所谓了!”她红肿着双眼,“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又是一阵没来由的战栗,让我怀疑自己的承受能力,是不是真的变得连小孩子都不如。
我想起,多年前,我曾经一字一顿地对凌小小说过同样的话,现在,我这可一一爱一一的女友又对我说出同样的话,时间点虽然迥然不同了,但我却恍惚起来。
恍惚觉得,女友已经变成了凌小小,我们穿越时空的一对一答正在延续那段未完的打情骂俏。
正如我前面提到的:十年,可以令你模糊很多东西。
十年以前,我和女友互不相识,她的世界对我而言,一片空白;她的哀乐对我而言,形同虚设。谁知道十年以前的她做过什么?也许,她也曾经是方脸、小眼,后来,通过整容,改头换面了;也许,她也曾经挺着三个月大的肚子,痴痴地守在车站里,足足等了某个负心的男人三个小时;也许……
这种想法,让我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女一一性一一,我见鬼一般推开女友,怯怯地问:“你……你究竟是谁?”
女友一脸惊讶:“我?我就是我啊!”
一句废话!
我突然不敢再问下去,有时候,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答案。
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女友天天来看我,看来,她对我的感情似乎并未因为我和那个神秘女人的关系,而有所改变。
我也想忘记过去的一切,可人这种动物真是奇怪,越想忘记某种东西,那东西便钻心刻骨地留在身一体里,于是,趁女友不在的时候,我常常给那个神秘女人打电话。
有时候,我一天能给她打几十个电话,鬼使神差。
我要问问她,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这样对我?
电话总是无法接通,后来,我才想起来,女人曾经说过,她要离开中国了,而且,离开北半球。想到这,我突然愤怒异常,有种被人戏一弄的感觉。
几天后,我出院了。身一体没事了,心还悬着。光一陰一就像打狗的肉包子,一去不复回;人却像吃了肉包子的狗,迟早会回到主人身边的。走在大街上,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一看身后,是否跟着她,或者她。
女友看出了我的惶惶不安,她给我办理了长假,打算陪我去散心。
我挺感动的,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一一爱一一我的女人,是我的运气。我说:“我们去哪呢?”
女友神秘地笑了笑:“秘密!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火车轰隆隆地前进,车窗外的世界,光影般飞速后退,模糊得一塌糊涂。当我的记忆随着外面的风景,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惊慌失措地说:“我们这是去哪里?”
女友宛然一笑:“你的家乡啊!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你一定很想这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