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在清代称作直隶,直隶境内有个满城县,县城往西十余里是自南而北直通京师北京的官道。官道路东有个人烟稠密的集镇叫道镇,道镇十字街口有一座叫三义书屋的私塾,私塾里有一位叫陆三甲的先生,20来岁,上无二老,一家三口娇一妻幼子,日子虽不宽裕,但也不愁衣食。陆三甲虽名叫“三甲”却屡试不第,更说不上“金榜题名,三甲进士”了。好在这位陆先生没把功名太当回事,几次名落孙山后,他索一性一抛开八股文章,不再受那份罪了,进了三义书屋当上了“小孩王”。
陆三甲生一性一豪爽,好一交一朋友,不论读书的作工的,跑堂的拉车的,甚至要饭的卖艺的只要谈得来对脾气,他都一视同仁一交一为好友。谁若是遇到点难处,陆三甲只要知道了一定会倾力相助,没有一点读书人酸文假醋的臭架子,所以在道镇周围十里八村很有人缘。
有一天,邻村李家庄的一位朋友喜得贵子,乡下人给孩子取官名大号可是件大事,必须请识文断字还得人品好的教书先生一语定夺,道镇周围几十里有这样资格的人除了陆三甲找不到第二位了。陆三甲不请自到,他一边饮酒一边提笔写下:“连甲”二字,希望朋友的儿子将来科举顺畅连甲高中,不要像自己科场不顺仕途无望。陆先生如此厚意感动得朋友两口不知说什么好了,就不停地倒酒上菜,没过两个时辰陆三甲的舌头就硬了。此时已是午夜时分,三甲晃晃悠悠起身告辞,明早还要给孩子们上课不可耽误。朋友夫妇见他脚底拌蒜便堵门相留,说:“天已到这般时候,且道路荒僻,不如凑合一宿,明日吃过早饭再走吧。”三甲连连摆手,道:“不可。误人子弟是当先生的大忌。且天黑凉爽正好赶路,道路荒僻怕什么?狼虫虎豹我不怕,妖魔鬼怪我还没见过,真若是撞见了陆某倒想见识见识。”说完双手一揖转身而去。
出得村来,一阵凉风扑面吹过,陆三甲肚里的酒水顿时翻一江一倒海闹腾起来,干呕几次吐不出来,就觉天旋地转两一腿发沉迈不动步了。重返朋友家?不妥,人家留你不听,现在二返投堂太没面子了。继续赶路?双一腿又不听使唤,不如先找个地方睡一会等酒劲过去再走不迟。借着朦胧星光,陆三甲发现不远处有一一团一黑影似一丛小树,他跌跌撞撞挪到树旁身一子一歪躺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上下眼皮刚要合上,就听树丛里传出低弱断续的哭泣声,并有一股冷气冲来直刺三甲的肌骨。他浑身打了个激灵,酒劲顿时烟消云散,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蹦出去有两丈远。这时树丛里传出“先生留步,先生别走!”的呼叫一声。听到说话声,陆三甲平静了些,抹了一把冷汗面对树丛高声说道:“你是人是鬼?陆某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有话你就站在我面前说。”“先生,不瞒您说我是个女鬼,17年前因病而死被家人葬在此处,如今二老已亡兄弟们都远走他乡,我成了孤魂野鬼。今有一件大事,就是能让我转世投胎的大事,因无人可托才打扰您。”陆三甲对着树丛道:“你能不能走出树丛我两相对而谈?”女鬼说:“先生,您为人正直一陽一气旺盛又带酒气,我实在不敢跟您面对面。”book.sbkk8.coM
陆三甲说:“你我一陰一陽一两界,我又如何帮你呢?”
女鬼怕陆三甲甩手走了,连忙说道:“陆先生,再过几日便是七月十五,每年到这个时候,阎王一爷就会派一陰一间专管鬼魂轮回投胎重生的判官,查访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如果前生和在一陰一间都没罪孽,就可以让转世投胎重新做人。请先生费心破财,七月十四那日去满城县内的城隍庙里替小女子烧三炷高香。那城隍定会在阎王面前替小女子美言,待小女子转世为人后,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说着说着那女鬼痛哭起来,而且十分悲哀,陆三甲听了也觉得心里发酸。可他又有些不解,便对树丛问:“既然你前生清白一陰一间无罪,判官查访又有何妨,还怕他刁难不成?何必烧香行一贿,我看你心中必有‘鬼’。”
女鬼哽咽道:“陆先生有所不知,我身为鬼魂后被道镇土地所管,他依仗权势一逼一我做其暗妾,屡次对我动手动脚,都被我拒绝。而此次来道镇查访的判官正是他的亲一娘一舅,您如不替一我去县城城隍处烧香,求他替一我在阎王面前讨公道,小女子只有下18层地狱的份了。”
陆三甲有些不信:“道镇土地敢如此为所欲为?判官也敢循私枉法?”
女鬼提高声音说:“去年就有一个溺死鬼,为人老实巴一交一从不多说一句话少干一件事,只因得罪了道镇土地,到期转世就是他一娘一舅查访,听信他一面之言,将此鬼打入了18层地狱、下油锅入火海,受尽折磨。我真怕此次小女子也……”
“别说了,我一定要打这个不平!”陆三甲真没想到一陰一间也和一陽一世一样,官官相护,欺压平头百姓:“你就等着好信吧。”
陆三甲睁开双眼,已是第二天大早,只见树丛梢头上有几只黑白喜鹊朝他点头哈腰地欢叫。他爬起身,挠挠脑瓜围着树丛转了两圈,模模糊糊觉得昨夜自己好像和谁聊过什么,可又想不起什么事,于是暗自苦笑自己又喝多了,一一夜未归,回到家中免不了要受一娘一子责备。当他往道镇走时,怪事又来了。树梢上的那几只黑白喜鹊竟在他的前方歪歪斜斜穿来蹦去,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等到陆三甲走过去,低头一看浑身冒出冷汗,就见路面上磨盘大的一个“冤”字。他猛然想起女鬼拜托之事,看来她在提醒自己不可言而无信。book.sbkk8.cOm
日子怕数着过,转眼到了七月十四。陆三甲给学生放假半天,怀揣银两迈步直奔十里以外的满城县城而去。走到道镇村口,一眼看见那座黑乎乎的小土地庙,龇牙咧嘴的土地好像嘲笑他说,你陆三甲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看你能把老子如何?陆三甲心中暗骂,这场官司不论输赢,等我腾出手来非拆了你的破庙不可。
县城的土地庙位于城中的一座土丘上,三间正殿坐北朝南,城隍爷的神案前香烟燎绕,四时八节干鲜果品摆满桌面。陆三甲把请得的三炷高香点燃,跪在城隍爷脚下把女鬼的冤屈默默地说了个一清二楚:“只要您主持公道,我陆三甲一定给您重塑金身。”
陆三甲离开土地庙后,又在县城买了些布匹油盐回到家已是正午。吃过饭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倒在炕上睡着了。忽然,一阵凉风吹开屋门,一前一后闯进两个手持刀槍的小鬼。
一个白脸小鬼走近炕前问:“你是陆三甲吗?”
“是,陆三甲就是我。”
“跟我们走一趟。”黑脸小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陆三甲说:“我得跟老婆一交一待一下,后半晌我还要去学堂……”
“哪儿那么多费话,快走!”二鬼不容分说架起陆三甲就走。
陆三甲只觉得两耳生风、身一子飘荡,不大功夫来到一座一陰一森森冷飕飕的山顶,山顶一片巍峨宫殿,一座高一耸的宫门楣上刻有四个镏金大字:丰都地府。爬石级转游廊,来到一座最高最大的殿前,两个小鬼把他推了进去。殿内香烟燎绕灯烛明亮,正中坐着一位头戴金冠身着紫龙袍,一脸煞气的大官,两旁排列面目狰狞的大小鬼怪。
坐在正中的大官看了一眼陆三甲道:“你是陆三甲吗?”
“还不跪下回阎王一爷的话!”两旁鬼怪见陆三甲发呆的样子一齐大吼。
陆三甲双一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小人正是陆三甲。”
阎王摆摆手:“起来回话。我查看了生死簿,你在一陽一间为人清白积德行善故而一陽一寿不短,好好的私塾先生不作,平平安安的日子不过,干什么跑到满城土地那里包揽一陰一间诉讼,你以为一陰一间的官司是好打的吗?”
陆三甲一听,明白了满城土地没白受礼,已将他状告判官的事转到了阎王这里,就把自己如何偶遇女鬼得知她被道镇土地和判官一逼一迫而不能如期转世投胎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阎王一爷,一陽一间百姓都知道你是个明镜高悬、明辨是非、惩恶扬善的阎君老爷。那女鬼与小民无半点干系,我也是路见不平挺身相助,望您能查清原委秉公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