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戏班的破台方式颇有些与众不同。
除了戏班班主和那个少年之外,似乎所有人都不苟言笑,无论是身一体健硕的武生,还是面貌秀丽的花旦,他们都很顺从地站在班主身后。班主叫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材修长,可是面孔苍白,眼神黯淡,手指上有点点红斑——可能是有些皮肤病吧,长期接触油彩,多少有些过敏。
“玉,你和国民去准备一下破台。”班主的话虽然轻柔,却充满了命令和威严感。这个女孩机械地点点头,然后牵着另外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的手,两人跟着村长去了准备搭戏台的地方。
我好奇地跟着那两个前去准备破台的人。临行前,我发现爷爷的目光有些古怪,始终盯着那班主看,班主似乎也略有察觉,总是低头装作不见,实在躲避不了,则勉强地对着笑笑,然后立即转头和他人说话去了。
戏台搭起来是很快的,村子里壮劳力多,不消两个时辰,台子已经初见规模。
我紧紧跟在那二人身后,他们对搭台的村民说要准备“破台”,这个过程外人必须回避,否则轻则惹闹鬼神,重则容易招鬼。因为戏剧大多有关于生死鬼神之间的戏,那时候的人迷信,认为饰演这样的戏过多会招惹它们上身,所以化妆鬼神的时候都要进香叩头,闲杂人等不得在场。大家知道规矩,就一哄而散了。我混在后台的底布旁边,因为布的颜色较深,我又穿了件黑色缎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所以没有被发现。
他们问村民要了只公鸡,说是辟邪用。
可是等大家散去,我却看见他们把公鸡宰杀后不是将血泼洒在后台或者地上,而是倒提了起来,居然把嘴巴对着鸡脖子处,大口喝起鸡血来!book.sbkk8.coM
我从未看见过人喝生鸡血。喝完后,两人又撩一起袖子,割开自己的手腕,把他们自己的血洒在地上,两人的血很稠,如同调制的肉酱一样。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他们收拾停当,返回了戏班。
我躲在后台,一直等他们走远后才敢跑出来,接着一口气跑回家,却发现爷爷已经不在家了,说是已经随大家去了戏台处准备了,我也被堂弟拉了过去。
夜色很快沉了下来,戏班子也开始化妆,家什像锣鼓之类的已经拿出来了,只是那几个人脸色黑乎乎的,面无表情。
下面已经聚了很多人了,老老少少,宛如过节一般,也倒是,这里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听听戏算是非常奢侈的一精一神享受了。
第一出就是当时常香玉的名段一一选红。我对豫剧研究不多,现在也是个半吊子,何况那时候。不过听起来声声入耳,清脆好听,唱戏的人似乎颇得了几分神韵,下面的无论听懂的没听懂的都喊个好,听戏么,不就图个热闹。
大家都聚一精一会神地听着戏,而我却没有心思。我好几次向坐在中间八仙桌旁边笑嘻嘻听着戏的爷爷谈及那件怪事,可是爷爷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总是用话打断我。我只好自己一个人溜出人群,往戏台后面走去。
后面甚是热闹,似乎刚才的戏要接近尾声了,班主和那个少年在大声吆喝那些演员抓紧时间换服卸妆,演员们有条不紊地进出搭有帐篷的后台换装,只是走路动作颇为奇怪,仿佛双一腿灌了铅一样,奇怪的是他们在台上的时候却腿脚灵便动作灵活。book.sbkk8.cOm
我见班主一直站在门口,也没机会进去瞧瞧,只好回到前台,现在演的是穆桂英挂帅了。
台下的人已经有些亢一奋了,有几个人开始学着台上人的腔调唱了起来,开始只是低沉着自己哼哼,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有的还加上了动作,场面开始一騷一乱起来。好几个人都模仿着台上角色的唱腔行动,而且分的很均匀,男的模仿男的,女的模仿女的,还有模仿着台上拉二一胡一打点鼓的,动作惟妙惟肖,仿佛台上一出戏,台下也是一出戏一般,爷爷的眉头皱了皱,抬头看了看天色。
月亮很圆。爷爷是初一的生日。
旁边的人样子似乎开始有些异常了,他们一个个睁着凸出的眼球,张着流淌着口水的嘴巴,双手在半空一胡一乱舞动,仿佛中邪得了癔症一样。爷爷把桌子一拍,喊了句“不好”,往后台疾步跑去。我和父亲以及几位叔叔也跟了过去。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他们仿佛根本不受台下观众的影响,但是他们唱戏的声音越来越空灵,越来越飘渺。
后台处班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见爷爷跑了过来,正奇怪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有问题,明明是在找替身么!”爷爷一下冲过去,抓起班主的领子。
“我不知道,我只是班主,仅仅希望把每出戏都唱好而已。”班主的脸色冷得让人发一抖。
爷爷从未生过这么大气。
“我纪某人的生辰触点霉头没关系,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怕这些个作甚,可是你不能把无辜的乡亲们卷进来,我和你并不相识,就算你与我有旧怨,对我一人,对我纪家来就是了,何必连累无辜!”爷爷放开他,忍着激动的情绪吼道,几位叔叔和父亲一听也往前一逼一近班主一步,将爷爷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