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讲,说:“那天,我突然找不到他了……”
“等会儿,‘他’是谁?是你男……”
“喂,你听着就行了,知道吗?不需要回话,我只要你听着。”
“好好好,就这样。”
于是,在昏暗的环境下,夜晚十一二点的山间小路石阶上,坐着我们两个,我就这么听她一字一句地、娓娓地用伤心的语调讲述着她的故事。因为不能接话、不能提问,我也是憋得很难受,听着听着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了,故事是故事,只是在细节上总是模糊不清,叙事上时间前后跳跃,很多前因后果都说得模棱两可,让我理不出个头绪。又有很多地方感觉不合理或者十分奇怪,但我又不好问,她说得没有一处停顿,即使有时候说到伤心处语调里带着哭腔,也没有停下来哭一会儿什么的,让我插不上口。因为不能听得很明白,又不让我说话,我也渐渐觉得没劲了,心里开始想一会儿见到学生得编个什么迟到的理由。虽然心里有点想走,但是想着这女孩也可怜,就当是帮帮她调整心情了。心里想的事情一多,更听不懂故事原委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装作在听的样子。
有那么几秒,我动念头想看看那女孩长什么样,但是女孩一直低着头,脸被一陰一影笼罩着看不清楚,并排坐的我也不好意思可以转过头去盯着女孩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总算是讲完了。
“嗯,好了,我感觉好多了。”她说。
“那就好,”我想用手抚一摸她的肩,但想了想,手还是放下了,“你没事就好,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明天还是新的一天嘛,过去的讲出来了,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就不要再往回收啦。”
“我知道的,这话我可能听了一百遍了罢。”她的语气还是有点淡淡的忧伤感。
“有一百遍那么多?”我带着开玩笑的语气问。
“一百遍又有什么用呢,要是下次再伤心起来,还是要再听人讲一遍呀。”
“不用啊,”我说“你得学着自己给自己讲这话,明白吧,当你不需要别人来安慰,能够自己安慰自己的时候,你就更坚强了。知道吗?你要更坚强些。”book.sbkk8.coM
“哼,说得倒是容易。”我听不出她是不是又生气了。
“我,我是认真的。”我郑重地说。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我这辈子经历的种种,高中时候怎么被人嫌弃,后来追女孩怎么失败,怎么嚎啕大哭,人还不都是一点点坚强起来的?
也许是被我认真的语气打动了罢,(至少我是这么想的,虽然这很可笑)果不其然,她也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我想逗笑她,于是拿出一种故作严肃的语气说:“喂,这,很好笑么?”
“你们男人啊,安慰人的时候说出来的话,都很幼稚呢。不过,还是……”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此刻我已再也忍不住,转过头去,我看到她抬起了头,那一刻我全身的肌肉又紧张起来,我怕我看见的是一个背面,是一条辫子。然而,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万分清秀的脸,本来即便是天黑看得不是很清楚,我也能想象那种刚刚哭完破涕为笑的带着泪痕的又带着放松的眼神的女孩的脸是什么样子的,更何况我看到她的确很好看,惹人怜惜的样子。
“不过还是……”她说,“还是谢谢你啦。”
说得我脸都有点红了,我侧过脸道:“哎,不用不用。”再转过头,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下山的路上,我一路走一路想,刚才她给我讲的故事一幕幕浮现出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就是不对劲。仔细一想,虽然细节模模糊糊,但她说的故事怎么也不像是当代发生的,要是在个四五十年前那还是更加合理一些。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自嘲了:“你啊你,注孤生不是就说的你这样的么,人家挺好看的女孩,怎么总把人家往女鬼的路子上想呢。”
和学生关于那个项目讨论到两点多还没有谈完。我说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说吧。学生也真不客气,硬是留我不让走,说一个通宵搞定算了。我说我吃不消,还是要先回去睡觉。学生于是就叮嘱我说回去那一定要走大路。book.sbkk8.cOm
我说:“怎么着啊,我看沿着一条辫路走回去最近,难道还真有女鬼还是怎么的?”
那学生急了,说:“你还别不信,辫子女鬼那传说是真的,真出过事儿。那女鬼就喜欢缠着男人讲故事。据说是她生前太苦了,总是想着想着就自己伤心起来,需要人安慰。可路过的男人要是心存不轨,也不是真的心存不轨,只要硬去看她的脸,看到那辫子,那就完了,大部分都死了,活下来的好像也都疯了。”
“喂,你可别吓我。”
“那儿是吓您吶,都是真的。不过呢……”那学生用一种狡猾的眼神看着我,用一种“男人都懂的”语气说道,“不过呢,据说那女鬼不但身材好,其实也是有正脸的,还漂亮得很吶,只不过只有真的善良的、真心愿意听她讲话、真心帮她的人才能看到她脸,其他人就只能看到一条辫子啦。诶,哪有这样的人嘛,你说是不是?”
“额,这个……”震惊之余,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我这不会算是死里逃生吧。
“老师,你怎么了?”也许是觉得语气的确有点太随便了,那位学生有点不安地说。
“额,这个我觉得……我觉得吧,诶……你这都那儿听来的都?”
“这个早就传开啦!不过好像有说,但凡听过这个传说的完整版的人,就没机会遇到女鬼啦,所以我这不是把故事讲给您了么,您就安全啦。”
“我……诶……”
“老师,你是不是身一体不舒服啊?”
“诶……不是,我是在想,那女鬼,那女鬼也挺可怜的啊,估计真有自己的伤心事,想找人说话都没有人说,还遇不到好心人,要是谁真遇到了,可得好好帮帮她才好,你说,帮她的人多了,她会不会就给感化了?”
“嘿,您瞧您说的,怎么还同情起女鬼来了?哎,我说啊,要是哪天我碰上了,我就……嘿嘿……我就啊……”
我没有继续听他的一胡一扯,偏过头,目光飘向了窗外,窗外,一条辫路上,那坐着哭泣的,究竟是个女孩呢、还是那辫子女鬼?女鬼也好,女孩也好,不知还在那路上徘徊吗?还伤心难过吗?心中的心结当真就这么难解吗?听一百遍、一千遍的安慰也好,自我安慰也好,有什么事,总归是要放下才好。一妈一的,也许是因为困了,居然有点多愁善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