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一个冬天,平安夜。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暗夜笼罩着一片宁静祥和。雪,轻快地打个转儿,跳几支圆舞曲,然后缓缓地落下,像极了春风中的花瓣儿。整座城市静静的,仿佛睡了一般,在美好的梦境中轻声地呢喃。大街小巷里摆满了圣诞帽,圣诞靴,以及小彩灯。
过了一会儿,一阵欢快的笑声打破了这出神的优雅。我们,一群活泼可爱的一年级小学生,正蹦蹦跳跳地走出校门。刚跨出一步,我便急切地寻找家人,来接送学生的家长太多了,眼前又乱又杂。我找了半天也没见到爸妈的踪影。我有些疑惑,内心开始暗暗发抖。
雪花一刻不停地飘落着,天,已快黑到视线模糊的程度了。一个个孩子被家长领走,花花绿绿的棉袄越来越少。我愈发觉得孤独,害怕,望着毫无装饰的天空,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咸咸的,风干了忧伤。难道爸爸妈妈不要我了?绝望,钻进我身体的每个角落。一遍遍喊着爸爸妈妈,我的脚变得沉重,然后,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地醒来,我感到一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脸蛋,把我摸得生疼。我吓得猛然清醒,发现我依旧置身于寒冷的室外。天很黑,我看不清这人的长相,只能看清他的轮廓。他身上穿着厚重的军大衣,戴着雷锋帽,身旁还有一个比我高的火炉正燃烧着。他看到我睁开了眼,急忙欣喜地叫道:“哎呀女娃,你醒啦?你一人儿躺在那儿睡着了,俺以为你冻坏了呢。你家里人呢?”他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抛出一大串问题让我回答。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吐出些话,却连自己都听不懂。
他看到我这样,傻笑了一下,转过身去拿起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递给我。我这才顿悟,他好像是那个天天吆喝“地瓜嘞——”的爷爷,每天都守在学校门口卖地瓜。我的心顿时放松下来,手捧着热得烫手的红薯,对他天真地笑了笑。
他拍拍我,拿了一个小板凳坐下:“孩子别怕,俺是那个买地瓜的。”我轻轻地吐出一口哈气:“爷爷我知道。你还记得我吗?我老在你这儿买呢!”他转头望向地瓜炉:“俺年纪大,记不得了。你喜欢听故事吗?爷爷给你讲几个……”
老人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就像没起风时的一江春水滋润着我的心。他竭尽全力帮我打消恐惧和无聊。我安静地坐着,听他讲着三打白骨精……讲到精彩之处,我不禁拍手叫好,我们一起哈哈大笑着。风雪扫在脸上,我不觉得痛,只希望能和爷爷这样在一起,永远。
不知过了多少秒,我恍惚听到有人叫我的小名:“闹闹——闹闹——,你在哪儿?”我好像被什么激到一样,唰地站起来,爷爷也听到了,问我:“是你的家人来了吗?”想到能回到家中,一股莫名其妙的热血就在我的心中奔腾,我顾不上回答他,焦急地搜寻着。
远处,我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啊,是奶奶!我突然想起妈妈今早叮嘱我的话:“今天妈妈有事不去接你了,奶奶会去的。你不要在学校门口等她,让奶奶少走点儿滑路,就在书报亭那儿吧。”我的神经如同一根紧弦,霎时间被崩断。我跑上前去迎接奶奶。
和奶奶搂抱在一起好久,流泪。心静下来,我想到那位蹒跚踱步的老人,急忙转过头去,一阵伤心触动我的心灵——爷爷去哪儿了?不,这不是真的,爷爷呢?刚才还在我的眼前,我又想哭了,但是赶快抹掉眼泪。和奶奶一起回家去……
这真像是戏剧性的一幕,往后我上学的日子,再也没能看见那位慈祥的爷爷。我想对他说声谢谢,谢谢他陪伴我度过那个难熬的夜晚,让我感受到陌生人的温暖。可是他为什么不再来了?为什么啊?我一次次地寻找着,可是带给我的仅是无尽的彷徨。
多少年过去,再次站在小学校园的门口,我的幼稚已经荡然无存。但烙印在我内心深处的那个人,那个冬夜,我怎能忘记。风雪不能吞噬我的心,让我内心有一份永久的温存。
爷爷,祝你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永远幸福快乐。